第五章
他想朝人多的地方跑去，要么就找到个能躲起来的地方。但是偏偏四周都是建筑，要么就是施工的矮墙，第一次这么恨一个学校建这么大干嘛！
没有眼镜，陶乐舒微眯起双眼，勉强可以看清路面。
突然，一扇微微敞开的废旧小门出现在视野里，来不及多想，他迅速推开进去，反手就是一个反锁，还扭了好几圈。
脸侧有微风吹来，他发现还有扇小窗户，怕那几个人探头进来发现自己，于是上前“啪”的一下给合上。
做完这一系列动作，他这才松了口气，撑在墙角喘着粗气。
汗水打湿额发，眼尾被热气熏得发红，一双浅色眸子像被水冲洗过的葡萄，亮晶晶的，细长的脖颈随着喉结滚动勾勒出青涩的线条。
顾衍之靠着架子，侧身立着，光从身旁洒向地面，却停在了他的脚边。
如同蛰伏的野兽，打量着这个突然闯入的绵羊。
他一声不吭，想看看这人多久发现自己。
另一头的陶乐舒立着耳朵小心听着，门外很快传来张强几人的脚步声，又逐渐远去。
危机度过，他心脏终于慢慢回到正轨，这才发现自己跑到了一间体育器材室，空中悬浮着无数细小轻盈的灰尘，被窗外洒进的阳光托起，缓缓浮动。
房间里充斥着淡淡的烟味，他聚焦起视线，却对上了烟雾缭绕背后一双幽深黢黑的眼。
陶乐舒吓一激灵，虚着的双眼瞬间瞪大！
良久，顾衍之开口打破了沉寂，嗓音微哑，如同高级磨砂质感的工艺品，早上念稿时的些许清亮荡然无存。
“你腿抖啥？”他问。
“有，有吗，我跑累了而已。”
陶乐舒的大脑仿佛一个被迫运转起来的迟钝机器，他灵光乍现——
“哈哈，同学你眼睛真好，不像我，我没戴眼镜就是个瞎子什么都看不见……”
陶乐舒讪笑着，眼神愈发空洞，假装自己根本没发现面前吐着烟圈的少年就是自己班班长。
那个王老师嘴里“天底下最乖的学生”——
那个今天早上还当着全校师生面发表演讲的——
全市“模范学生代表”——
为了印证自己的说法，他还刻意揉了揉眼睛，两根指头抻开薄薄的眼皮看对方，而后假模假样地叹口气。
“唉，你瞧，怎么都看不清！”
“我瞧瞧。”
对方掐灭烟蒂，随后朝着墙角一步步走近，大有让陶乐舒这个“半瞎”看清自己的架势。
陶乐舒慌得伸出尔康手：“斯到普！”
顾衍之礼貌停脚，身形正正好挡住窗外洒向这个角落的阳光。
“同学，那个我。”陶乐舒捂住鼻子，眼睛只敢看着地上那一大团拔河用的绳子，“我有鼻炎，闻不得烟味，你还是就站在那里好了！这这这器材室太小了，靠近点就能闻到……”
顾衍之没说话，脚边转了个方向，走到窗边停住，唇边泄出一声意味不明的笑。
“吱呀——”一下拉开了刚刚被陶乐舒“啪”一下合上的小窗。
好一个前后呼应……
所以人家本来就是打开通风散味用的，被他刚刚闯进来风风火火给关上了。
结果自己这个罪魁祸首还嫌里面呛……
陶乐舒顿时羞得满脸通红，活似一只煮熟了的虾。
顾衍之矜贵地收回手，散漫插兜。
“嗯。”
这一声“嗯”可有可无，要说是回应，可又偏偏等窗子打开，陶乐舒反应过来陷入尴尬时开口。
就像刻意印证他心里那些尴尬的想法一般……
他这是在阴阳我吗？陶乐舒投去怀疑的目光。
视线里的人影轮廓模糊，包裹着腰背的校服笔挺清正，像极了一位寡言的正人君子。
思量一番，陶乐舒觉得应该是自己想多了，对方怎么可能这么闲，故意看自己难堪呢？
看样子对方也不想让别人知道自己在这里躲着抽烟，所以不怎么说话，生怕暴露。
陶乐舒贴心地想，那自己还是识相点赶紧走吧，别耽误顾衍之抽烟。
“那我，我先走了哈，刚刚追我那几个人估计走远了”他演戏演全套，像个真的盲人一样，摸索着按下门把手，小心地探头查看，确认安全后立马溜了。
窗外的蝉鸣一声比一声凄烈，随着少年门外消失的背影，一丝凉意抚过顾衍之的眼睫。
顾衍之收拾好烟蒂，抬手系上领口的纽扣，熟练地打开除味的喷雾——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串贴着标签的钥匙，从外面将器材室的门锁上。
“啪嗒——”
日头灼热，一只橘猫被这声响吸引，疲懒地走到阴凉处，趴在墙头朝着少年好奇地歪了歪头。
*
陶乐舒回去找眼镜，发现镜框已经碎了，镜片还是完好的，只是也划了几道纹路。
行李箱在刚刚也被踹倒在地上，印上好几个脚印，变得灰扑扑的。
那几个人应该是没找到他，回来拿这个箱子撒气。
很低劣幼稚的手段，却直白粗暴地宣泄着恶意。
他抿了抿唇，心疼地拿纸擦了擦，又气又难受。
*
陶乐舒没回宿舍，拎着奔波了一天的行李箱，还有眼镜的“尸体”去找王老师。
彼时，王老师刚吃完饭，正巧回来拿教案，准备回家。
他冷静地叙述了自己的遭遇，王老师的脸色越听越严肃。
没过多久，王老师把一个年轻的女老师喊了过来。
“钱老师啊，你们班这个张强本事还挺大呢！都欺负到我学生头上来了。”王老师冷笑一声，把事情原原本本朝对方讲了一通。
钱米是十四班的班主任，年纪轻资历浅，但是偏偏油嘴滑舌，惯会讨好上级，对同事又是另一副嘴脸。王老师这种一心教书的老教师向来不喜欢这种人。
钱米看了眼一旁的陶乐舒，诧异道：“是你这个同学说我们班张强欺负你的？”
陶乐舒不太喜欢这个老师看他的眼神，带着针眼，很像陶梦轩。
他点点头，大方承认，“是我。不只是他，还有几个男生。”
钱米拿手指点了点他，大声喝道：“你知道撒谎是什么后果吗？你一个转校生，第一天来，你怎么知道他叫张强的？”
“真是的，什么脏水都往我们十四班泼！我们班男生只是成绩差了点，平时都是礼貌又听话的，你一句话我就把人家喊过来，耽误我们班学生学习时间怎么办？”钱米双手抱臂，颇有一副维护自己学生的师风模样。
陶乐舒活像见了鬼，根本没想到还有这样的奇葩。
“老师，他当时堵着我的时候亲口说的，他叫张强，十四班。”
想了想，他又细心地补充：“如果说张强同学不是带头欺负我的人，那就当我错怪了你们班同学，我可以为耽误了学习时间道歉的。”
钱米摆了摆手，正想糊弄过去，谁料王老师一拍桌子，怒得站起身来。
“钱老师，你又拿什么担保不是他做的？既然事情发生了，把你喊过来就是来解决问题的，你要是不乐意，我们直接去跟校长说！”王老师扶了扶眼镜，声音自带资深班主任的威严，气势逼人。
“我……”钱米这下不敢找理由搪塞了，她最近还想着评职称呢，正是被领导考察的时期，哪里敢把事情闹到校长那里去。
没多久，张强就被钱米叫去的学生喊来了。
见到自家大高个学生一进门，钱米脸色马上变得柔和，耐心地解释了一番。
没想到张强供认不讳，一脸无赖。
“是我踩碎的，怎么，要赔钱啊？”张强凶神恶煞地上前，双手插兜。“你还敢告老师？小学生。”
陶乐舒皱着眉后退一步。
“张强你！”王老师拧着眉，像是没想到这学生能这么嚣张，竟然当着老师的面威胁同学。
钱米好歹算个见风使舵的能手，赶忙帮着自家学生打圆场：“哎呀既然你都承认了，那赶紧把钱赔给人家，这个事情就算结束了！”
“切，就为这事儿啊？赔呗，穷成这逼样！要多少？我还赶着回教室学习呢。”张强歪歪斜斜地站着，脸上露出不屑的笑。
“不许走！”一直沉默的陶乐舒突然开口，语气坚定。
说实话，作为当事人他是有一点慌的。
眼睫慌乱地扇动，他把行李箱拉到身前，指了指那几个脏脏的脚印。
“我的箱子也是你们弄的，还说要报复我……总之这个事情不能就这么结束，王老师，我害怕……”
陶乐舒一句“我害怕他们下次找机会围堵”还没说完，王老师就被“我害怕”这三个字给点燃了。
自己班的学生乖巧的小脸被吓得煞白，手指紧张地扣着裤缝，眼睛像小鹿一般惊慌。
反观对方嚣张跋扈，一脸满不在乎。这个张强的确是家里有点背景，不然不会这么无所谓的态度。
简直欺人太甚！
作为一名老师，要是不说话硬气点，岂不是寒了自家学生的心？
她一拍桌子，沉声道：“把你家长喊来！我倒要看看，有没有人能管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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