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歆站起身来，有些意外。
沈子瑶很明显是带资进组，只是徐铮鸣没有公然点破，既然演员人选已确定，让她试镜女一戏份，很得罪人且没有必要。
不过经早上这么一闹，双方都清楚以后的日子肯定不会太平。
“放轻松点，没关系的。”杨钦在一旁温言安慰道，大概以为她紧张。
杨钦出道以来绯闻不断，是圈中知名暖男。他若是总这么殷勤细致，倒也不难猜到缘由。
“徐铮鸣，你什么意思？”沈子瑶冷哼一声，自然解读为羞辱。
“业务交流而已，沈小姐，你多心了。”徐铮鸣不冷不热。
顾歆站在场中，深吸一口气，闭上眼，身形凝定。
时间仓促，没有任何服装、道具辅助，也没有演员搭档配合，不但是无实物表演，还是独角戏，这两种都是对于演技的顶级考验。
三分钟后，她抬手示意，全场安静。
再睁眼时，她是坚毅果敢的侠女。
她凝望着远方的某处微笑告别，神情哀婉，那是她渐渐远去的爱人。
虚空之中，一箭穿胸而过，她身形一抖，随即向后踉跄几步，视线收回，难以置信地低头望向箭尖，终于委顿倒地。
她惊惧抬头，仍然望着爱人远去的方向，喉头发出艰难的咯血之声。
徐铮鸣不动声色地观察，轻轻皱了皱眉。
动作和情绪很有层次，细节饱满，但还不够。
顾歆恍若未觉，仍然按照自己的想法继续表演。
而后，她做了一个令人匪夷所思的动作。
她艰难伸手，挥下手中剑，砍断箭镞。喷射而出的鲜血使得她的身体剧烈颤抖，她下意识用左手捂住伤口，却用右手以剑拄地，重新站起身来。
她的眼神追随着远去的爱人，勉力挤出一个苍白的笑容，说道：“去吧。”
声音喑哑无声，只有自己能听见，眼泪从她眼角悄然滑落。
直到身影消失，视线模糊，她颓然倒地，像用尽全身力气一般，疲倦地阖上眼皮。
她死了。
这是堪称默剧的处理。台词只有两个字，发不出声音。
全场寂静，徐铮鸣的眼睛渐渐亮起来，他抬起手，在纸上奋笔疾书。
顾歆起身，轻轻点头致意，脸上恢复微笑的表情。
徐铮鸣将纸撕下，交给副导演，语气焦急：“你拍照发给邵老师，让他立即开始编曲，要快！”
邵老师？顾歆一惊。这个姓不多见，在音乐界只有一个，大名鼎鼎的制作人，邵嘉斐。
前世的俞桑最为仰慕的乐坛偶像。
副导演领命拿出手机，徐铮鸣回过头来，似乎如梦方醒，微微一愣，抬手鼓掌。
“这么细腻自然的处理，还不落俗套，年轻演员里很少见。”杨钦客观地评价。
早上闹了这么一出，会议室的氛围既冷又僵，此时才冰消雪融，其他人也仿佛刚刚出戏，不由一齐鼓掌。
“谢谢你，顾歆，你帮了我大忙！”徐铮鸣激动地上前，跟她握了握手，“大结局的配乐我一直没想好，是你刚才的表演给了我灵感！”
全场惊叹声中，只有一个人没有动。顾歆不用想也知道，那道如针芒刺背的视线来自于谁。
沈子瑶面沉如水，忽地站起身，高声说道：“这行业门槛这么低吗？什么网红素人都能抢我的角色！我不演了！”
短短一个上午，这已经是第二次闹辞演。
虽然顾歆的表演的确碾压她，但是被当众这样对比，她哪里咽得下恶气。
徐铮鸣正要开口，一旁的副导演在桌下碰了碰他。
“沈小姐说笑了，”顾歆回身落座，淡然开口，“角色人选已经确定，我只不过是陪衬的绿叶而已。徐导既然有心拍好这部戏，我们作为演员，全力配合也是本职工作。 ”
顾歆知道徐铮鸣变卖身家资产才能筹备新戏，沈子瑶又是带资进组，只怕是资金有缺口，他迫不得已。
要不然以他的性格，被接二连三这么挑衅，当场开除大牌演员的事，他早年又不是没干过。
顾歆需要这部戏，所以，她必须出手。
杨钦一挑眉，倒是有些意外。
这话说得滴水不漏，既公然示弱，给沈子瑶递台阶，却还暗讽她耍大牌，更是赚了所有人的同情分，简直是一石三鸟。
这女生虽然年轻，却不可小看。
沈子瑶智商毕竟有限，听不出其中机锋，只是被哄得有些受用，轻轻哼了一声，没再发难。
副导演连忙打圆场：“谢谢各位来参加试镜，老师们可以去休息了，稍后我们设宴接待大家。”
沈子瑶以自己行程太满为由，先行离开，徐铮鸣也不拦她。
演员休息室就在隔壁，顾歆挑了角落的沙发坐下，回复叶敏的问候消息。
“介意我坐这里吗？”
她抬眼，看见杨钦站在身前，一脸笑容和煦。
顾歆点点头，保持微笑，默不作声。
“我呢，想跟你道个歉，之前因为网络流言，对你有一些偏见，”杨钦诚恳地说道，“今天见你本人，长得漂亮，还这么会演戏，我叹为观止。”
“杨老师过奖了，我只是努力工作而已。”顾歆礼貌回答。
杨钦哂笑：“年轻一代演员之中有这种工作觉悟的，我还是第一次见到。”
并不觉得如传闻般温柔有礼，倒是有几分油腻。
顾歆保持微笑：“那是时代的问题。时代浮躁，人也浮躁。”
杨钦附和几声，换了个姿势，离她更近了些：“希望你能做我的女主角。”
“我倒是觉得，你妹妹这个角色，挺适合我的，”顾歆轻巧避开话题，“距离产生美。”
她一语双关，不动声色地站起身，让他碰了个软钉子。
杨钦温和一笑，门外忽然传来敲门声，顾歆心里一松，转脸望见徐铮鸣那张已不年轻的脸。
虽然都是老男人，颜值还有壁，她倒觉得这位顺眼太多。
徐铮鸣挥挥手，示意她跟出去。
两人绕到另一侧走廊，这一整层都属于星苑酒店内部区域，周围寂静无人。
徐铮鸣停在蓝色落地玻璃窗前，还没说话，却先叹了一口气。
顾歆知道，休息室的门虚掩着，他大概是听到了那些对话。
“这个圈子，太脏了。”他感慨道。
她静静听着，不答话。
“这几年来，我一直想再拍武侠片。但是，没有投资，也没有演员。你是我这么久发现的唯一一个对武侠有自己的理解，并且看得出来真心热爱的人，”徐铮鸣示意她坐下，继续说道，“你的表演让我看到了一些九十年代武侠盛世的痕迹。”
“但是，”他的眼神有些沧桑，“时代变了。现在再拍，要么，满盘皆输，要么只能让剧组勉强果腹，我可以继续散尽千金，甚至变卖脚下这份仅剩的产业，但我不能只顾自己。”
顾歆知道他要说什么，轻声答道：“我理解您。”
“那就好，这是个市场化的大时代，”徐铮鸣叹道，“资方一旦撤资，剧组只能散伙。沈子瑶，是繁星影业旗下力捧的演员。”
他已经说得非常直白，就差把带资进组四个字写在脸上。
窗户开了一条缝，钻进来的风拂动他头上的几丝白发，顾歆有些感伤：“您是我从小到大最欣赏的武侠导演，能得到您的赏识，我已经足够幸运。”
徐铮鸣自嘲地笑了笑，眯起眼，透过玻璃俯瞰下方繁华都市，眼神苍凉落寞。
他是一只被市场和投资绑架的鹰，无法再振翅高飞，离心中那片鲜衣怒马的江湖越来越远。
“顾歆，拍完《剑如虹》之后，如果收益可以，我想做独立电影，”徐铮鸣说，“我能给的报酬不丰厚，但如果到时邀请你，你愿意来吗？”
顾歆重重点头：“当然！”
从《初夏》的编剧李璃，到眼下《剑如虹》的导演徐鸣，甚至于她自己，她见过了太多直面理想与现实巨大落差的人。
无论是否出名，无论贫穷富贵，自由与桎梏，挣扎与妥协，都是每个人毕生无法摆脱的魔咒。
“谢谢你，你让我觉得，这个圈子或许还有救。”
顾歆望着徐铮鸣远去的背影，有些感慨。
世间最怕英雄末路，美人迟暮，他沉寂八年，归来发现世道早已天翻地覆，不禁更让人好奇，当年他遭遇了何种剧变，才会导致《美人如玉》草草上映，无疾而终？
顾歆无意八卦他人**，回家后便研读剧本，写人物小传做批注，练台词练声，提前准备开拍。
剧组开机仪式后，全员开赴南方影视城。这一去，便是数月之久。
《谋杀戏剧》在圈内好评如潮，《剑如虹》剧组也发布演员消息和定妆照，虽然有些声音表示不能接受顾歆出演女二，但绝大多数人还是很期待徐铮鸣阔别八年后的复出之作。
舆论风头似乎已经过去，互联网虽然有记忆，但像金鱼，短得很。
临行前夜，顾歆做完每天例行公事的必要练习，准备回房睡觉。
路过客厅，她突然看见沙发上坐了个人影，也不开灯。
“敏敏，你怎么啦？”她走过去问道。
叶敏嘻嘻一笑，扑上来说道：“我会想你的……”
顾歆失笑：“不至于吧，我才出去多久。”
“按道理，你戏约不断，我肯定比谁都高兴，”叶敏喃喃道，“只是觉得，我们差不多起点出发，你已经走得好远，我好像还在原地……”
“你还没毕业呢，急什么，”顾歆笑答，“别人都说我们叶大小姐是玩票，你不也凭借《谋杀戏剧》，用实力让黑子闭嘴了？”
“也是，不过你放心，”叶敏嬉笑，“等我毕业，你就是我的大腿！”
“到时候还不知道谁抱谁大腿，”顾歆回抱住她，埋在她的头发里，声音有些闷，“真的，谢谢你，要不是你，我不可能走到现在。”
“别给我来这套，”叶敏笑骂道，“强行煽情，最为致命。”
顾歆是真心的。
她重生后执意回国，跟家人关系闹得更僵，拍戏更是步步惊心，充斥着勾心斗角，只有在这个小公寓里，跟叶敏待在一起，她才能放松下来。
不知怎的，她忽然想起那个叶家的少年。
那人轮廓清瘦，剑眉星目，总归不太像个普通的仆人。
说起来，倒是有些日子没见到了。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