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好，欢迎登机。”
早班机开往南方，乘客不多。
顾歆站在头等舱门口稍稍停住，向空姐点头回应，看向手中的机票。
她素着一张脸，毫无遮掩，却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头等舱第一排坐着一个女人，戴着棒球帽、墨镜、口罩，全副武装，看见她进来，霍然起身。
“助理！助理！”她回头尖叫，“她怎么也在这里！给我改签！”
是沈子瑶。顾歆毫不意外。
刚在经济舱坐下的助理连忙将包一放，小步跑上前来，面露难色：“沈小姐……”
沈子瑶伸手指着顾歆，气得手抖：“不要给我找借口，现在，立刻，马上！”
顾歆神色平静：“这是剧组订的票，你改不了。”
沈子瑶被噎住，半天没说出话来。
空姐连忙走上前来安抚：“小姐，飞机马上就要起飞，请您坐下，系好安全带。”
“沈小姐，你不困么？不如省点力气，好好补觉，”沈子瑶身旁的座位上，已经躺下的男人坐起身来，打了个呵欠，看向顾歆，似笑非笑，“好巧。”
一点也不巧。机票是制片方负责，演员们同一趟飞机，并不奇怪。
顾歆礼貌而冷淡：“杨老师好。”
这个称呼看似尊敬，实则阴阳怪气，暗示杨钦跟她隔着辈分，应该自重。
“你的座位在哪？有行李吧？我帮你放。”杨钦很是热络。
沈子瑶讪讪地坐下，撇过脸去，冷冷哼了一声。
顾歆看了一眼手中的机票，笑得人畜无害：“多谢好意，我在后面。”
徐铮鸣预算有限，剧组只给两位第一主角订了头等舱，其余演员和剧组人员都在后面。她并不在意这些虚无的待遇和规矩，径直向后面的经济舱走。
“哟，我以为多厉害呢，原来还得挤经济舱啊。”沈子瑶不冷不热地揶揄，声音不大，却正好能让身边的人听见，“一个配角，戏这么多呐。”
顾歆没有停步，不理会。
她的座位在沈子瑶的助理旁边，对方立即给她让位，她点头致谢，放好行李落座。
正在此时，座位前方忽地传来些许低微的惊呼，她抬眼一看，却见杨钦旁若无人地走进经济舱，径直走到过道旁的助理面前。
“你看那个人，好眼熟啊，他是不是那个……”
“是演员？以前香江的那个？”
“怎么可能？人家多少也是个明星，怎么会坐经济舱啊？”
杨钦站在过道上，长身玉立，没有任何明星伪装，引得旁人纷纷议论。顾歆不明所以地看向他。
“我们换换位置吧。你去坐沈小姐旁边，也方便照顾她的需要。”他的普通话不太熟练，香江口音比较重。
广播此时响起，提示飞机即将起飞，助理一头雾水，又不敢拒绝，只好点头赶紧撤。
前方头等舱的方向，隐约又传来沈子瑶尖刻的声音，大概是在抱怨助理不懂事。
杨钦在顾歆身旁座位坐下，舒了一口气：“总算清净了。”
这意图过于明显，顾歆不想深究，只是笑笑。
机场在五环外，她住在二环，早早起来，困得很，已经打定主意睡到下飞机。
顺利起飞之后，顾歆闭目养神，正在半梦半醒之间，忽觉身前有什么在靠近，她下意识睁眼，吃了一惊，身子立即后缩。
杨钦倾身过来，伸手帮她放下遮光板，回头见她惊醒，笑得微带歉意：“高空紫外线强，你可是未来的大明星，要小心晒黑。”
很难说清这究竟是一种细心的照顾，还是伪装成绅士的骚扰。
“谢谢。”顾歆冷淡回道。
“你没当上女主，我很遗憾。”他说。
“命里有时终须有，没什么好惦记的。”
“心态真好啊，”杨钦一语双关，“好演技。”
顾歆无意继续这种没营养的对话。接二连三被惊扰，睡意褪了大半，她干脆从包里取出剧本，专心研读。
徐铮鸣删删改改几十遍，总算在开拍之前定下台本。
剧本选择的时代，与武侠如今的没落颇有些境遇相似。
清军大肆南下，明室气数将尽，中原武林人心惶惶。而此时的世界，热武器正在攻城略地，以冷兵器见长的武功根本无法抵挡。
此时，一个传言在江湖中不胫而走。
数十年前，某武林前辈退隐后洗手经商，积累财富无数，但他不买官鬻爵，也不置办田产，而是在晚年潜心研究武术，自创了一套绝顶神功。
但当时武功已经式微，神功后继无人，一气之下，他将功法典籍封存，与毕生的巨额财富一起埋葬，等待有缘人发掘重见天日。
此传言一出，武林皆惊。众所周知，纵使当世绝顶高手，亦无法单枪匹马敌清兵千万，只能效仿祖逖，自己操练队伍，可能才有光复明朝的希望。
但招兵买马，需要钱。若能找到巨额财富，佐以绝世神功，未尝不能在乱世之中分一杯羹。
因此，武林内外，众人纷纷踏上寻宝之路。这其中也包括主角霍弥，以及师妹霍青。
历经千辛万苦，走遍千山万水，奇遇有之，命悬一线也有之，霍弥更是在途中结识了神秘女子宋泠。
宋泠武功高强，性格谦和大方，师承来历却是谜团。三人一路同行，最终找到宝藏埋藏之地，她却被人偷袭死在途中。
宋泠不顾自己身负重伤，催两人继续前行，并交付锦囊，叮嘱找到宝藏后才能打开。
霍弥伤心欲绝，但仍然惦记着她的牺牲和使命，继续踏上寻宝路。
然而在藏宝洞门口，飞鸽传来消息，吴三桂临时倒戈，清军已入主中原。
霍弥难以置信，加紧速度，他相信自己一旦拿到神功和宝藏，大明子民仍然有救。
但藏宝洞空空如也。
霍弥打开宋泠留下的锦囊，才明白一切都是骗局。
清军忌惮大明武林高手，不敢入关，便施以毒计，散布神功和宝藏的谣言，引江湖中人自相残杀。
劝降吴三桂之事始终没有进展，武林中人却已渐渐接近答案，宋泠便是在此时出现，拖延时间。
她的真名，叫做钮钴禄·颂泠。
但在临死之时，她放弃了上级的命令，选择以身救下霍弥。
复明大计失败，一切皆是梦幻泡影，霍弥离开藏宝洞，后得知嘉定屠城，师门不复存在，他又是悔恨又是伤心，施计支开霍青，自刎殉国。
这是个彻头彻尾的悲剧。
除了最后独活的霍青，所有人都绝望而死。
但顾歆很怀疑，女主这种双面间谍的挣扎和痛楚，会被沈子瑶演绎成何种灾难。
在一个电影的制作过程中，演员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即使剧本写得再如何完美，遇到不懂还瞎改戏的烂片制造机，也是白费力气。
回想起沈子瑶颐指气使的模样，顾歆不忿而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下飞机后，顾歆没有助理，径直自己去取托运行李，杨钦却跟牛皮糖似的，一直跟在身边。
他虽然曾经过气，但有角色滤镜在，沿途认出他的人不少，顾歆无可奈何，只能尽量保持距离。
杨钦倒是殷勤绅士地要求帮她拿行李，她客气拒绝，沈子瑶走在旁边白眼翻上天，身后三四个助理艰难地帮她提着大包小包。
还没到机场出口，顾歆忽然预感不妙，连忙故意落后几步。
明星的行程说是保密，但神通广大的粉丝总能得到消息。
果然，杨钦刚在出口露面，尖叫声不绝于耳。通道两侧挤满粉丝，挥舞着各种横幅、光板、应援海报，要不是机场保安勉强维持秩序，顾歆怀疑她们能当场将这个大活人瓜分干净。
杨钦瞬间变脸，摆出职业性的微笑，放慢脚步频频挥手。
沈子瑶先前被杨钦怼得下不来台，沿途一直没给他好脸色看，此时却迅速调整表情，亲亲热热地紧走几步，跟在他身边，俨然一副官配模样。
顾歆走在两人身后，低调地推着自己的行李箱，跟工作人员无异。
目光所及之处，鲜花、掌声和尖叫络绎不绝，那些狂热和崇拜的表情，曾经她再熟悉不过，现在却都不属于她。
“杨钦杨钦，一见钦心！”粉丝喊着口号，杨钦热情地一一跟她们握手，还不顾助理的阻拦，接过她们手里的纸笔送签名。
助理担心安全是真情实感，但明星执意跟粉丝友好接触，是惯用的表演套路。
“钦身边那个女人是谁啊？好像很亲密的样子。”
“是剧组的女一吧？不知名小演员来着，长得也不好看。”
“我钦实惨，还得跟这种人捆绑。”
声音不大，刚好能让顾歆听得清楚。沈子瑶强压着不耐，保持假笑。
“哇，他们后面是顾歆！我看过她的话剧，很赞！”
“就是，她至少颜值无敌，比那女人强多了，为什么不是女一啊？”
“倒也不至于比烂，她不也好多撕逼负面，还闹绯闻当小三呢！”
“还是我们钦好！长得帅，有实力，会演戏，就是运气实惨，总是遇到猪队友！”
“钦只有我们了！我们得更加努力！”
粉丝的呼喊，似乎又更热烈了一些，杨钦满意得很，简直流连忘返。
顾歆面色如常。沈子瑶终于忍不下去，重重哼了一声，冷着脸快步离开。
耍大牌的前提是，的确是大牌。反正她糊，无人在意。
不论在哪里，舆论对女人总是比对男人苛刻。
杨钦出道以来，出了名地演一部戏爱一个，但大家提起他来时，却仍然一口一个戏骨。
而女演员纵使获奖无数，街头巷尾津津乐道品头论足的，仍是她的颜值身材和感情生活。
有些不公，生来如此。
但顾歆不想屈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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