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拍近一个月，顾歆勤勤恳恳，不请假，不轧戏，进展也算顺利。
女二霍青虽与男主同姓，实则没有血缘关系，只因同是孤儿，师出同门而已。
她天资聪颖，古灵精怪，虽然性格与顾歆相差甚远，但凭借充足的提前准备与对台本的揣摩，她的戏份几乎都是一遍过，深得剧组人员好评。
今天这场，是夜戏。
从剧情顺序来说，这是女主宋泠出场的第一幕，至关重要。
主角霍弥与师妹踏上寻宝路，露宿树林。他们刚获得藏宝洞线索之一金蟾蜍，不免引人觊觎，半夜遭到偷袭，幸得宋泠相救。
这段情节有大量打斗场面，又是夜晚，又是吊威亚，难度很大。
吊威亚在外人看来潇洒，其实不但辛苦，而且危险。
现时圈中所用的技术，仍然是用细钢丝吊在身体各部位，演员需要按照武术指导的设计做出各种动作，但若是毫无功底，别说轻灵飘逸，连离地都难。
因此，很多演员会选择用替身，但在徐铮鸣的剧组行不通。
这也是为什么，顾歆自接到片约开始，不但要看剧本练台词练声，还苦练形体基本功。
沈子瑶虽说演戏经验不缺，但在别的剧组从未实战，威亚一吊，脸色吓得煞白，什么念台词做动作，直接抛到脑后，整个人不知所措。
顾歆紧了紧身上吊扣，向工作人员点头致意，她整个人腾空而起，顺势手中飞剑挽了个剑花，一看就是提前特意练过。
“明知道要出演武侠片，竟然还不做任何提前准备，”徐铮鸣在监视器后望着两人的表现，皱起眉头，“现在有些演员的片酬，真的太好赚了。”
为了让沈子瑶拍好武打场面，剧组浪费两三个小时，眼看天都快亮。南方多雨，后面几乎一个月都是阴云密布，很难再找剧本要求的这种朗月夜，进度会大受影响。
徐铮鸣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工作人员的耐心也快见底，沈子瑶连连挨怼。
“重来。”徐铮鸣再次叹气，认命似地摆手，“休息十分钟吧。最后一次，不行的话，这段夜戏只能改天再拍。”
沈子瑶被放下地来，如释重负，一旁的工作人员赶紧上来，给她补妆、整理衣服发型。
“别折腾我了，我要休息！”她不满地嚷道，毫无形象地直接坐倒在地。
太累了。什么年代了，演员拍戏竟然还需要自己亲自上场？！
几个人面面相觑，也就随她去。
身旁的顾歆却气定神闲，闭着眼睛微微弯腰，任由工作人员打理，甚至还有说有笑。而她身边空无一人，连威亚吊扣都没有人帮忙解。
沈子瑶烦躁地解开钢丝，顺手摔在地上，回到休息区。
她从桌上的包里取出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
五分钟后，各部门归位。
“沈子瑶，”徐铮鸣意味深长，“最后一次机会。”
顾歆容色平静，放下剧本起身上场，沈子瑶冷冷斜睨着她，但心情似乎比刚才好了许多。
深夜，林中树影幢幢，偶尔响起不知名的虫鸣。霍青坐在火堆旁发呆，灰烬已熄，只有余热。
“青儿，在想什么呢？”霍弥从身后走来，递给她水壶。
霍青转头，接过来喝了一口：“我在想，此事结束之后，我该去做什么。”
“你想去做什么？”
“我啊……我想去找找父母，虽然……生逢乱世，希望渺茫，但还是……想见见他们。”霍青双手托腮道。
“有可能……他们之所以抛下你，不是因为无情，而是……”
话音未落，枝叶间突然簌簌作响，有人怪笑道：“小姑娘想找父母？我便是你老子，还不快叫爹！”
霍弥猛地起身，拔剑出鞘，将师妹护在身后，警惕地环视四周。
这人身如鬼魅，轻功奇高，只在树顶间穿梭来去，却不现身，令人不寒而栗。
霍青却毫无惧色，反而轻轻一笑：“我可没有这么畏畏缩缩、只会装神弄鬼的爹，你这样即便给人做儿子，也没人想要吧？”
顾歆本身年纪便是少女，她又利用自己前世的声乐功底，故意将声线向清脆少女靠近，笑若银铃叮当，面容明丽如夏盛之花，这样一个原本是绿叶陪衬的角色，倒让她演得伶俐讨喜。
摄影老师很专业，适时给她特写，徐铮鸣盯着监视器中的画面，微微点头。
“少废话！你究竟是什么人？！”霍弥抬头，横眉瞪道。
与杨钦对戏，其实难度并不低。
他是香江演员出身，虽然北上多年，极力隐藏口音，但台词仍然会显得有些刻意，需要后期另外重配。因此，为了省事，他习惯在现场直接说粤语台词。
也是幸亏顾歆对台本极为熟悉，换做别的演员，根本无法对戏。
“老子是你爹！乖女儿，你手里那个金蟾蜍，老实交出来吧，免得你那娇美的小脸蛋受罪。”月光之下，那人徐徐降落，人踩在枝叶上竟然如履平地，足见轻功之高。
他披发长须，一身破衣烂衫，嘴里不干不净，动作却又夸张，模样倒有些滑稽。
“你说给就给，真当是我儿子么！”霍青嘻嘻笑道，“有本事，自己来拿。”
“你！”
虽然是恶人，也算武林前辈，在一个小妮子面前被占尽口舌之便，他当即怒从心起，毫无预兆一掌劈来。
按照设定，霍青的武器是一对银镯，可以扰人耳目。
她抬起手来，手腕间铃声吟吟，须臾之间，飞身后撤。
霍弥挡在师妹身前，手中剑刺向来人，但那人虽然模样猥琐，武功却奇高，他身上本就有伤，几个来回便已不敌，霍青一咬牙，挺身而上，帮着师兄勉力支撑。
但他们此时武功毕竟有限，来者是江湖中数一数二的大恶人，即便一时能保得周全，也很难活过今夜。
“青儿，你带着金蟾蜍先走。”杨钦低声说道。
霍青知道他想弃车保帅，哪怕只有一人逃走，金蟾蜍也绝不会落到对方手里。
但她不可能置师兄的性命于不顾，眼看那怪人掌风疾飞，她眸光一凛，飞身扑上。
“师兄，快走！”她手腕一扬，带有藏宝图线索的金蟾蜍从袖中飞出。她已下定决心，要掩护师兄逃跑。
按照剧本情节，此时应该是沈子瑶饰演的宋泠惊艳出场，救下师兄妹二人，加入主角团。
然而，就在纵身扑上那一瞬间，顾歆人在半空，腰上的威亚吊扣上方约一米处，钢丝陡然断裂，铮然一声，她立即失重下落，摔下数米高的地面。
有那么一秒钟，顾歆觉得自己可能要死第二次。
失重感带来强烈的晕眩，地面旋转倾斜，极速逼近。
周遭的一切像被按下慢放键，却又只是在刹那之间。
杨钦离得最近，伸手连忙想救，已经来不及。
周围的场记等工作人员不由惊呼，连忙拥上前去，徐铮鸣猛地站起身来，将监听耳机摔在一边，快步跑到顾歆身旁。
她脸色苍白，侧倒在地，双目紧闭，似乎已经失去知觉。
“医生！医生在哪！”徐铮鸣大叫。
剧组虽然配备有跟组医生，但只能处理些小伤小病，若是情况严重……
徐铮鸣不敢往下想。
武侠片要想风景好，拍摄地点都得选深山老林，距离最近的市区少说也有一两小时车程。
开拍之前，威亚设备都经过调测，演员也亲自上场试用，确保万无一失，以徐铮鸣多年古装戏的拍摄经验，不应该出现这种纰漏事故。
医生背着医药箱迅速赶到，徐铮鸣依言稍稍退开，给顾歆足够空间呼吸。
沈子瑶站在人群中，冷眼旁观，嘴角扯起微笑，若有似无。
徐铮鸣捡起掉落在地的威亚吊扣，神色忽地凝重。
这种钢丝是特制，质地坚韧，承重力极强，但在断裂处附近，他看见了好几道尝试割断的痕迹。
幸好，顾歆很快悠悠醒转。
她看着四周的人群，不由本能地一惊。
沈子瑶避开了她的眼神，脸色有些慌乱。
“你醒了？感觉怎么样？”徐铮鸣诚恳道歉，“对不起，威亚设备出现故障，是我们剧组人员的失误。”
医生正在检查身体，冰冷的仪器和深夜的山风让她有些战栗，重生那时某种并不愉快的久远记忆上浮。
她是死过一次的人。
上天垂怜，让她能有机会重回巅峰，亲手复仇，她不能再错过。
“你有哪里痛吗？”医生问道。
“我没事，继续拍摄吧，”顾歆神色平静，“天就要亮了，错过今天，后面都没有这种好天气，所有工作人员的努力都会白费。”
徐铮鸣长叹一声，眼神复杂，内心更是愧疚。
负伤还一心念着拍摄进度，这样敬业的好演员，已经多少年没有见到过了。
她不顾医生的劝阻，以手撑地，试图重新站立。
刚坐起身，一股钻心的疼痛忽地从脚踝传来，顾歆眉头紧皱，脸上陡然血色尽褪，又脱力地躺倒。
人群一阵惊呼，沈子瑶的嘴角，不由重又上扬。
医生取下仪器，抬头告知徐铮鸣：“她骨折了，得送医院。”
“司机！司机！”徐铮鸣回头大喊，一旁待命的工作人员迅速上前，他亲自抬担架，杨钦也来帮忙，众人七手八脚地将顾歆推上车。
都说伤筋动骨一百天，骨折这种伤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一个电影的拍摄周期一般也就三四个月。顾歆作为女二，静养两三个月，剧组若是空转，很快会入不敷出。
但若是临时换角，已经拍好的戏份只能浪费，还不一定能找到合适演员救场，更何况，徐铮鸣本能地觉得，这部戏如果没有顾歆出演，会是他的终身遗憾。
他一时陷入两难。
顾歆被送往医院，余下的演员和工作人员只能暂时收工，听候后续安排。
沈子瑶步伐轻松，顺手拿出手机，在消息页面打了一行字，点击发送。
“俞小姐，答应你的事，我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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