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 心魔之至亲(上)

他似乎在征询对方的意见,却根本不待回答,已经出手,打算活抽凤不归的魂魄。

但不过须臾,他停下动作,惊奇道:“居然是个没有魂魄的怪物?”

“天地法则自然化育的生灵必然都有魂魄。你那父皇究竟是怎样,才能生出你这么个为天道所不容的妖邪?或者说,这就是他罪孽满身的报应?”

孩童明明听见了他的话,除了濒死般的惨叫,却毫无反应,一双暗淡的眼瞳中没有丝毫神采。

仙人般的疯子嗤笑起来,兴致盎然,仿似发现了什么新奇玩物,犹自喋喋不休地自说自话:“难怪他们要这么早将你送进来,原是让我替他们处理秽杂。”

“也就是你还有利用价值,除了你,没有任何人可以承受这份罪孽,他们才容忍你活着,放在寻常人家早就死了不知多少回了。既是无魂,那就换神识也一样。”

“刻骨铭心,这个词真是好极。我一次又一次地信任你们,掏心掏肺地对你们,却换来你们一次又一次的欺骗和背叛,陷我于万劫不复之境。”

“那些日日夜夜的痛苦和绝望,那些害死全族的崩溃和煎熬,那些冤魂的怨恨和不甘,那些滔天的罪孽和数不清的死亡,不能只有我一个人记得!”

“你们这些始作俑者,生生世世都该同我一起承受!”

一字一句,尽是难以言说的血海深恨。

白色的人影越说越颠怒,一抬手,掌中不知何时已多了根银光熠熠的物事。

那物事整体长达半尺,刃窄如柳叶、尖端如发丝,像针又像刀,极其眼熟。谢重珩蓦地想起来,这正是从前往生域中,墨漆用来雕刻那两具枯骨的针刀。

他从不知晓其来历,却原来,是拜曾经的仇人所赐。

不待他多想,那疯子一掌将之拍进凤不归的头颅,尽数没入。

整个宫殿反复回荡的凄厉惨叫中,他一边疯狂大笑,一边咬牙切齿道:“你父皇既然连自己的魂魄都能舍弃,在其上刻录指令,假装爱我爱到无法自拔,骗取我的信任。父子同心,一脉相承,你又怎么能独善其身?”

“左右这等术法还是你的家传,说起来,连同这东西都是你父皇留下的。若非此物,我还真不能确定他当年对自己做了什么,又是如何欺骗于我。如今用在你身上,岂非正合适?”

“我要将那些过往那些折磨都一点一点,全部刻在你的神识中。终你一生,到老到死,都会死死记得从前,记得你们所有的罪孽,记得我所承受的煎熬,深陷其中不得解脱,与我一起,感同身受!”

神识的痛苦比身体更惨烈百倍,连许多身强力壮、修为精深的成年人都难以承受。凤不归当年也不过几岁,早已被折磨得奄奄一息,能从这场酷刑中活下来已经是奇迹。

那一段的记忆也很模糊,也许是他再度选择了遗忘,更也许,早就彻底崩溃了。

雕刻神识的过程无法看见。具体过了多久,受刑的人感觉不到,谢重珩自然也无从得知,只知道时间徐缓而漫长。

他无从知晓,那些几近遗失的岁月里究竟埋藏了多少恩怨情仇,却也隐隐能感知到,那该是极其惨烈的历史,绝非寻常人,更且是一个年仅几岁的孩童所能承受的。

雕刻完毕,那柄针刀却并未取出,自此留在了凤不归躯体中。

他终于被那白色人影从空中放下来,却已经成了个彻底的疯子。他言行癫狂混乱,时而拖着不成人形的小小身躯疯跑着仰天长笑,撞得头破血流,时而蜷在地上抽搐着大哭,不知冷热饥寒,不知在做什么,不知自己是谁,甚至不知自己是个人。

只能安静地在一旁看着神识心如刀绞,却无能为力。他什么都做不了,连触碰他一下、安抚他一下都是奢望。

九死惊魂钉已经陆续开启了数枚,借以压制心绪的激烈震荡。谢重珩却根本感知不到凤不归真正的神识在哪里,根本没有机会带他离开。

他本就是外来的侵入者,能强行让神识逗留在此的时间有限。若是前期消耗过度,恐怕他都等不到那人露面,就得受心魔气侵蚀,迷失在自己的心魔幻象里。

忧虑和急迫让他心如火焚,但又必须时刻保持冷静。双方的煎熬中,这一场比噩梦更难以摆脱的炼狱生涯终结于不知多久后,一个外人的到来。

凤不归衣衫褴褛,蓬首垢面,连头发都混杂着草棍尘泥纠结成缕。已成畸形的躯体枯瘦如柴,形如乞儿,重新被吊在宫殿中。

白色的人影端坐巨型宝石王座上,澄澈空灵如深山鸣泉的嗓音里充斥着刻骨的恨意:“你还敢来见我?是终于良心发现,想要陪着你儿子赎罪,还是单纯想亲眼看看,他已经成了什么模样?”

高瘦而模糊的人影就站在凤不归身边,却没看自己的亲生儿子一眼,而是用一种谢重珩自神识进来开始,就从未在他那里感知过的隐忍、深情,又隐隐蓄了点悲伤的复杂目光,望着王座上的疯子。

故人再度重逢,他的声嗓也复杂如他的目光:“都不是。”

“我来,是想要解除他身上的封印,顺便告诉你,你误会我了。我心里除你之外,再无旁人,又怎会与不相干的人生孩子?”

“师尊,好久不见。”他柔声说着,含着些温和笑意,运转修为,一掌印在凤不归胸膛上。

孩童孱弱的躯体中迅速爆出一蓬血色光华,像是全身的血液都被硬生生逼了出来,将他整个人包裹其中。他剧烈颤抖起来,牙关都咬得咯咯作响,眼瞳翻白,却无处借力挣扎,只能哀哀惨号。

凤父似乎全没听见,手上没有丝毫犹豫。

血光中,凤不归一头乱草般的乌色长发和原本漆黑的眉睫迅速褪色,渐成凝霜雪羽,眼睛徐徐拉长了些,眼尾上挑,魅惑中又带了几分凌厉,眼瞳也慢慢转为翠碧之色,深渊中的春水般。

就连那张面容仿佛也发生了难以言说的变化。虽然憔悴不堪,糟污难言,却一点点变得精致起来,更甚他当年养尊处优的皇子时期。

人还是那个人,却又完全跟从前不一样了,处处透着骨子里浑然天成的妖孽尊崇之意,又隐现仙神风华,不似凡间所有,已经颇具长大后的容姿。

谢重珩的心突然开始往下沉。他当然听懂了凤父的意思。

念及初见那满头雪发的白色人影时,那般高华如仙的风姿气度,竟让他当即联|想到后来的凤不归,他忽然生出一个残忍的猜测。

他的猜测很快得以证实。

血光散尽,露出悬吊在空中的皓雪长发、凝霜眉睫的小小孩童。宝石王座上的疯子仿佛呆住。

他蓦地长身而起,指着凤不归,厉声质问:“你究竟又用了什么邪术,将他变成这个样子?!”

凤父依然用他那真假难辨的隐忍、深情又隐含悲伤的温和嗓音道:“变?师尊对我就这般不信任吗?以你的修为,难道还看不出,这才是他的本来面目吗?”

“这是用你当年赠予的那根骨头和我的一半心头血、生机,以赋生秘术造出来的,你和我的孩子。你看,你一眼就认出来了,还是承继你的特征多一些的,是不是?”

“我虽从他一产生就封印了他的真正形貌和灵力,却并没有封印他的不灭之身。无论他受了多重的伤,都能迅速自行愈合,即使手脚斩断了也能重新长出来,骨骼破碎了也能重新拼起来,无非畸形扭曲而已,不会真正残缺。看他这副模样,想必这些年,你都是以此为乐。”

“只是你不肯在我父子身上稍稍多用点心思,也就从没想过,他同你竟有什么关系。”

像是为了验证他所说的,随着他的话音,凤不归身体上渐渐透出雪银色辉光,仿佛有股强大的力量在他躯体中被唤醒。

多年巨大伤害留下的层层叠叠的新旧痕迹再度生生撕裂,错位扭曲的骨骼重新断开。从内到外,每分每寸都在进行新一轮的调整、自愈。

鲜血横流,孩童嘶哑凄厉的惨号充斥着整段幻象。

长达数年的酷厉磋磨中,他的躯体早就被毁得几近彻底,早已孱弱得连一阵稍稍大点的风都扛不住,无数次痛到连眼神都涣散,却偏偏又死不了。那股诡异力量熔岩洪流般暴烈,强行冲刷着他全身的每一根经络,每一处血肉,每一块骨骼,仿佛将之完全碾磨碎了再从头改造般。

只是他的躯体可以重塑,但哪怕穷尽心力,被邪术雕刻过的神识却再没有办法恢复如初,抹去那些不属于他的罪孽和记忆。

原本癫狂的心智也在痛苦中点点回归。身体和精神的双重剧痛中,凤不归本能地激烈挣扎起来。那些诛心的话却穿透他的惨叫,扎进他的头颅中,字字句句都听得分明。

风华如仙的疯子听到“赋生”两个字时就呆在当场,如遭雷击。

像是直到此时才反应过来对方说的是什么意思,一道雪色残影无声掠过,他瞬间出现在凤父面前,用力揪住他的衣襟,颤声道:“你说什么?什么骨头什么秘术?什么我同你的孩子?”

“自然是我的先祖传下来的赋生秘术。推算起来,这应该是当年你们尚未反目时所创,想来你也是曾听他提过的。”

凤父温柔深情的声嗓仍在继续,如同被指令操控的偶人,在这个人面前,再难有别的情绪:“我族世代单传,只能有一个孩子,但这也是你此生唯一的孩子。”

“师尊,你我都再没有第二个族人。因此,他也是你我两族最后的后裔。他传承你我血脉,天生就背负着你我两族的冤孽和仇恨,以及所有诅咒,天生就是个罪孽。”

“我与他享了整整五年的父子亲情,怎么忍心悖逆人伦,让你骨肉分离,孤苦伶仃地独自活在这里?若不是你的亲生孩子,我又怎么忍心将他那么小就送进来?”

宫殿里遽然充斥着令人窒息的暴虐之意。白色人影猛地一挥手,将他径直甩出去,狠狠砸在墙上,又滚落在地。

凤不归一声接一声的惨号之外,唯剩凤父剧烈的喘息声和压抑痛楚的呕血声。

仙人般的疯子呆滞地站着,仿佛在努力理解方才听到的一切。终于,他迟钝地反应过来,颤抖着伸出手,去触碰孩童枯瘦如柴的躯体。

像是感知到了什么,他蓦地在那根细弱的后颈处猛然一抓、一抽。

汹涌的鲜血中,显出一根滴血不沾、通体闪着雪银色辉光的莹白骨骸,硬生生从他身体中被一点点抽出。

好奇怪,新的章节一发出来就有3个点击,是看文的宝子,还是审核捏?

如果是看文的宝子,有没有人能吱一声的?爪一个也行啊。

如果是审核,当我啥也没说……(手动狗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70章 心魔之至亲(上)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

小船三年又三年

雾色难抵

离航

只此烟火里

隔壁孟先生

<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
×
穿成祖宗后师尊骗我打天下(伪穿越/伪师徒
连载中燕台笳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