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处名为燕岭山脉,不算高,林木却很茂密。南疆、倾魂两境边界大致就是沿着这条山脉划分,往南是巫氏的地界,往北归属白氏。
北面山林下隔着有些遥远的距离,一面天狼魔神的兽皮大旗在半空猎猎招展,正是天狼联军的一处大营。
营地占地甚广。三条已然结冰的山溪穿营而过,周围岗哨森严,晃动着些铁塔般的西大漠人。巨大的帐篷之间人影幢幢,间杂着猛兽的嗥叫和男人沙哑粗暴的呼喝声、孩童女人的惨叫声。丝丝血腥味顺着冷风,竟连山林中都闻得到。
中间大片空地上,一群人正在处理什么肉块,血腥味就是从那里传来的。
那也许是什么兽类,但绝对不乏被西大漠人掳掠来的大昭百姓。谢重珩闭了闭眼,压下暴烈的杀意和冲动,打手势询问:都看清楚了?
见下属同时打出“是”的手势,他当即示意:撤。
燕岭山脉南面密林中还有一群同样装束的人,乍一看竟略有点像巫氏军的制式服装。谢重珩点出其中一些,跟先前的十几人一起,拢共五十人,将凤曦带来的那些东西取出分好,交给负责的队长。
一应用法、注意事项等嘱咐完毕,他简单几句,布置任务:“方才去过的陆续带着没去的熟悉地形,注意隐蔽,绝对不能被敌人发现。尤其要确定他们炊煮晚饭的时间。”
“切记,两日后一旦紧急传令牌发烫、示警,即刻全部动手,在那几条山溪下毒,务必确保他们做饭时取用毒水,然后全速撤回,不得有误。明白吗?”
五十人齐齐一躬身,低声应道:“明白。”
谢重珩不再耽误,领着剩下的一百人沿着燕岭山脉继续潜行。
作为一手构建了全往生域最大、最全、最强情报网和暗探组织狰营的祖师爷,时隔多年重新干回老本行,他竟也没有觉得生疏。狰营的一应基础连同手势等全是自大昭的斥候衍化而来,如今初次指挥这些人,也能算得心应手。
这些都是他亲自挑出来的龙血二营斥候精锐,擅长潜伏、刺探。
为安全起见,此番外出执行秘密任务,他甚至都没有告诉齐正初,也没有动用凉州城的人,而是直接从他所统辖的燕子口和临近关隘的斥候部选出。数量也不多,总共才一百五十人,在燕子口飞船主动出击的掩护下悄然离开,沿燕岭山脉峰尖一线深入。
眼下形势对平西大军实在太过不妙。只是叛军内部也并非铁板一块,天狼联军横冲直撞无所畏惧,白氏军却极力主张暂不惊动巫氏军。他们的分歧,是谢重珩如今唯一可以利用的漏洞,逼得他不得不亲自涉险。
白氏军反叛至今,开战已有十余日。按理说巫氏军半数以上兵力早该集结完毕,抵达前线,与叛军交锋。然而即使龙血二营没有办法出城去远处侦查,仅就空战部|队战斗间隙所见,倾魂与南疆交界一带依然相对平静,无事发生。
但这绝不是说巫氏军行程拖沓。正好相反,几日潜行查探下来,谢重珩就发现他们好几座大营,秘密陈列在密林中,与燕岭山脉隔着些恰到好处的距离,进可攻退可守。
然而他们全无开战的迹象,仿佛跟叛军达成了某种默契似的。只有按惯例在空中来去巡逻、监察倾魂动向的小型飞船有异,数量比正常时期多了至少一倍,频次也极其密集,几乎不间断地盯着那边。
借助他身上那缕神识,凤曦能察知他的所见所知,此时也明白了龙血二营的真正处境:“不到万不得已,巫氏旁系并不想实际参战?”
谢重珩道:“不错。出发之前,我伯父就跟我说过,我的看法也一样。这只是证实了我们最初的猜测,却是平西大军最不想看到的局面。照此推断,北路军的境地跟我们类似。”
凤曦慢悠悠道:“有意思。凤北宸固然想借这一战消耗宫氏和巫氏,算盘珠子都崩人脸上了,焉知两家不是打的同样坐山观虎斗的主意?”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嫡系有嫡系的想法,旁系却也有旁系的主张。”谢重珩道。
“我伯父说,帝王下了御笔亲题的旨意,除外,连嫡系都下了掌执令。但那又如何?谁也不会傻到为了他人的错误和野心,甘愿耗光自己的家底,且这野心在不久的将来必然会冲着自己。”
“阳奉阴违,嫡系固然处于极度危险中,也许日后朝中再无强大助力。但如今的局面,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地步,必须考虑取舍。”
“兵力是六境的根本。如果事事都束手束脚,顾虑深重,被昭明帝牵着鼻子走,即刻就要连最后的筹码都被消耗殆尽。莫说永安嫡系,连旁系都会一并搭上,沦为屠夫砧板上的肉,还谈什么日后。”
凤曦懒洋洋道:“他们非但不傻,甚至还算果决。”
“飞星原之战前,大昭一朝数千年,这个单凭威名就能震慑天下的大阵只有凤千山开过一次。中间那么长时间,不可能一点诛灭世家的机会都没有。但历代帝王都宁可持而不用,忍受权柄被分出去,本身就很能说明问题。六族必然早有疑心,只是无从验证,也没有这个胆量。”
“这次却几乎等于肯定了他们的怀疑。纵然南疆旁系大概率并不知晓天绝道中枢为我所伤之事,此番却眼见你们这位残暴得有时不计后果的帝王,竟不惜动用如此之多的直属军|队参战,傻子也能猜到,这只能说明一点:他显然是不想或不能轻易放下天绝道。”
谢重珩“嗯”了一声:“师尊说得不错。如此一来,大家都咬牙赌一把,能拖就拖,能敷衍就敷衍。实在不行,等天绝道放下了再拼也来得及。若不然,叛军长驱直入,攻入永安又与他们何干?”
但南疆境跟白氏军心照不宣地对峙而不交锋,从眼下来看,是对大家都最有利、唯独对平西大军最不利的局面。他们能等,他却等不了。他们不想战,那就祸水东引,逼他们战。
组成叛军的两种势力,其营地并不在一处,而是各自驻扎。他特意放过了白氏军,而是选择了北临天狼联军大营,南靠巫氏军驻地的位置作为每一队的临时据点。
凤曦拖腔懒调地挑明了他的打算:“所以你让我秘密搜集流通在黑市中的各种毒蛊符咒,就是为了栽赃给巫氏?白氏军熟悉大昭内情,就不怕被他们识破了?”
谢重珩笑道:“只要有就成,究竟是不是出自巫氏都不打紧。左右我要对付的也不是白氏军,而是从万里之外的西大漠而来的天狼联军。”
“这些人本就天性暴虐恣肆,跟白景年联手无非图个巨大到难以想象的利益,又一向看不起龙裔族人的兵法谋略,觉得都不过是上不得台面的奸猾诡计。没招惹巫氏也不过因着双方暂且相安无事,并非真正就听从人数更少的白氏军的指挥。”
“何况二者敌对多年,本就多有龃龉。我不信他们真就能抛开宿怨,像从前的宁氏和谢氏一般,精诚合作,对抗共同的敌人。”
“天狼联军分不出偷袭之物与巫氏到底有没有关系,突然受到挑衅甚至伤亡,暴怒之下,根本不可能还会忍得住不动手。届时无论白氏军有多么精妙的兵法谋略都成了废话。”
叛军对巫氏军开战也就成了必然结果。
此计说穿了似乎极其浅显、容易。但真正实施,却必然要对敌我形势十分清楚,尤其是精准掌控对方的人心,且前期必然要有相应铺垫。若是盲目为之,只会让敌人的联盟更加坚固,同时让自己陷入更为危急的境地。
虽说兵不厌诈,凤曦也早领教过他在战事上的手段,此时仍是忍不住为巫氏哀悼了一瞬:这是否也诈得有点狠了?本就是兵五家中实力最弱的一支,这一轮下来,怕是要再被削去不少。
默了一默,他懒散地换了个话题:“此行风险巨大,一旦被南北任何一方察觉,都是死无葬身之地。这些凤北宸的兵士竟会听你一个外来将领的号令,倒也是奇事一件。”
谢重珩笑道:“很简单。大家都上了同一条船,不全力以赴就是死。唯有先拼死破局才有一线希望。何况有谢氏掌执的亲侄子带队,深入危机最大的地方,必然也不是为了要坑害他们。这些刀口舔血的军|人自然也不惧险中求一把战功。”
想想又补充:“不用太过担心我。只要后路没断,齐正初和燕子口那边不作什么妖,寻常情况我能应付。倒是你自己,多提防帝宫里那东西。”
一路踏雪履冰地急行,第二拨人中途留下。谢重珩带走的是最后一队人,目的地也最远,自然,也最危险。
赶到了预先确定的位置,选中临时据点后,他带着人潜伏下来。
此时还是下午,两支临时分出的警戒小队分别潜伏在燕岭山脉两侧,盯着天狼联军和巫氏军大营。剩下的人暂且在相对避风的隐蔽处饮食、休整,以备晚上的行动。
这种时节野外条件之艰苦自不必说。山风呼啸如同鬼哭,单单听声音都能刺得人脑中炸痛。一行人为了速度和隐蔽,都只保留了必要物资,军中配备的制式御寒服都是挑的薄款。若不持续运转修为,哪怕是他们这样特别训练过的精壮汉子也扛不过半个时辰。
生火取暖、搭帐篷、做饭这些更是不用想,只有随身携带的干粮。至于水则尽量就地取材,取积雪中间层相对干净的部分食用。
吃这种饮食也有说法。要么拿碗装上雪,以修为融化了,就着干粮吃。要么直接在嘴里塞一把雪,含化了再吃。
斥候们都是胆大心细的主,从离开燕子口起,一路上见谢重珩掰开冷硬如铁的面饼,眉头也不皱一下地就着积雪吃着,一想就知道他曾经至少有很长一段时间过惯了这种苦日子。
旁边几人都不断往他那边瞟。有个离他最近的斥候终于忍不住了,吞吞吐吐地问出大伙憋了多日的疑问:“谢,谢统领,这东西你也能吃得下?你不是谢氏嫡系的贵公子,从小就山珍海味的么?”
谢重珩一顿,突然就想起往生域中,刚刚在天璇镇起步之时,连他和凤曦都只能吃一半野菜一半黍米的饭食。又想起灵尘境火云城里,连纸张皮甲都煮食殆尽,不得不以敌人和同袍的尸体为生,最后再无任何可食之物,不惜动用邪术断绝轮回,死守孤城两年多的谢烟诸将士,不自觉地沉默一瞬。
他不动声色地敛着心绪看过去,见说话的果然是这批一百五十人里,年龄最小的一个斥候。
那人只有二十多岁,一张总是笑眯眯的娃娃脸,没事就喜欢跟人聊天,性情爽朗,很招人喜欢,在一帮基本都五十往上的同伴眼里就是个孩子。虽说不少人都是第一次合作,但大家平常都愿意多照顾一些,他印象深刻。
不知是不是怕此人的口无遮拦冒犯了统领,紧挨着他的一个面带刀疤的斥候冷着脸,拿胳膊肘捅了他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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