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了。这是从前没有心也不知感情为何物的往生域主宰,他的师尊,而非下属。他可以求助,但对方也可以拒绝。谁都有自己的想法,帮他是情分,不帮是本分,何况凤曦确实没有骗他。
救不了伯父也是他自己无能,他凭什么认为自己可以支使对方,强迫人家按他的意愿行事?
沉沉看了须臾,谢重珩终于点点头,几不可闻地道了声:“打扰了。抱歉。”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次日深夜,他在书房中处置完一堆文书,正打算回自己的房间,凤曦突然踹开房门闯进来,直接将他拖到榻上,撕了他的衣袍,草草准备几下就恶狠狠地一贯到底。
被生生斩成两半的剧痛中,谢重珩几乎咬碎了牙,却只是一声不吭地受着,既不给予迎合,也不加以拒绝,颇有些自暴自弃的意味。
之前再怎么不欢而散,但一码归一码,这药终究是中在他身上。他不想旁人替他承了药性,再多欠人情,虽然现在也欠了不少就是。
谢重珩的记忆中,除了当年心魔幻象中兽化那段,师尊从没有如此粗暴的时候。可就算对方此时万般体贴,他也根本没有任何心情。
理智上,他知道凤曦确然已经为他竭尽全力,感情上却很难全无芥蒂。
谢重珩心里前所未有地难受,不单是心痛、困顿,恨自己无能为力,明知无望,然而疲累到骨子里也绝不敢有半点放弃的茫然挣扎,还有许多莫名的苦涩、辛酸。
即使离解药的时候正常应该还有些日子,他也不愿去想,凤曦提前这么久是为什么。想得多了,只会更让他自尊无存。
半妖丝毫不在意他的感受,也没有掩饰自己的恨怒,只是泄愤一般,将他翻来覆去地折腾了半个晚上。这次他没有熄灭灯烛,全程眼睁睁看着没有全无回应的人,也不知究竟是在让谁心痛、难堪。
同样的事,往常纵然一方忘了情意而另一方假装已经放下,纵然尴尬,也多少有些从身到心的慰藉、欢愉。颠倒妄诞间,甚至难免令人以为时光回溯到了心魔幻象中的山谷小院,生出点眷侣的错觉。
全无温情可言时,却显出了说不出的屈辱和折磨,不管对谁而言都有如刑罚。
两人从头到尾没有任何言语交流。除了粗重的喘息声和激烈的动作,不闻其他,纯粹受本能支配的野兽一般。
日出前最黑暗之时,凤曦终于狠狠一口咬在谢重珩脖颈上。这是自从他在长宁府城重伤后,半妖第一次吸他的血,然后干脆利落地抽身离开,徒留他狼藉又狼狈地被丢弃在此。
他闭眼缓了许久,方才硬撑着起身收拾,不无嘲弄地想,这倒真有了几分楚馆勾栏中一夜买欢,天明陌路的意思。
那之后有很长时间,谢重珩都没有再见到凤曦,神识中也再没听见他的声音和回应,就连可能随时需要取他一盏血的事都是通过幽影转告的。
他无从知晓他师尊究竟是去了谢煜那边,还是索性隐了身形,仍在半山院,只知道他的房间下了结界。五个幽影,有四个轮流守在外面,连他也不让靠近,护法一般,剩下一人却不知在什么地方。
自此,谢重珩白日在兵部忙于公务,散值回家则要去议事堂,跟谢氏府的重要子弟议事,回到半山院也不得安歇,还有一堆家族文书、探子带回的消息需要处置,忙得不可开交。
劳形之外,更有无尽的忧急。
谢烁私下提过,谢煜离开之前的一段时间,就陆续交代了他们不少机密,甚至将手上的部分事务下放。即使外出的事来得极其突然,一应安排却井井有条。往好了想,掌执未尝不是早有准备。
谢重珩愈加无法安心。焉知这不是明知此行太过危险,做好了回不来的打算?
除了这些,他还得时刻提防昭明帝有没有打算对付他、又打算如何下手。于眼下的谢氏府而言,他已经不能再出什么问题,但至于防不防得住,却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
自然,有心之人绝不会忽略他。
“你确定凤不归还在永安?”文德殿的地下监牢中,一场残暴的挞伐后,帝王整肃着衣袍,犹自带着点情|欲的沙哑嗓音已然听不出心绪,只是气息稍显粗沉,不疾不徐地问。
此时距谢煜和护送队伍出发也不过三日。
伏渊顶着谢重珩的面容无力地趴着,满身皮开肉绽,靡乱不堪,气息奄奄,却妖异一笑。
“这我可不敢保证,我又没亲眼见到他,只知道他的气息一直都在帝宫东侧,没有任何变化。怎么,你那安插在谢氏府的内应也没打探出消息?”
他着重咬着那个“也”字,怎么听都是一股子嘲笑加幸灾乐祸的意味。昭明帝冷冷道:“他不过区区凡人,查不到很正常。你不是同样一无所知?”
伏渊一噎,“呵”了声:“我可没踏进过谢氏府的门槛。不如你摆驾安邦中坊,带我过去实地查探一下。”
他当然知道凤北宸绝不会这么做,但他就是习惯性地非要讥刺两句。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六族俱是洪荒传承而来,究竟有什么样的杀手锏,族中不是特别重要的子弟都未必完全知晓,何况一介外人。
凤北宸要是真去了,不啻于是一刀扎了人家要害后,还要耀武扬威地踩人家脸面,再嘲讽羞辱一番。
以现在的局面和帝王跟谢氏的关系,谢氏府中又有个绝不在自己之下的存在,谢重珩更是个他们都不清楚秉性的,难保一怒之下不会直接拼了。凤北宸哪里会将自己置于如此险境?
昭明帝手上微微一顿。
近来多方查探,都说凤不归正在闭关。兼且谢重珩的面色形容确实不太好。他再如何极力掩饰,眼中的忧急偶尔总有藏不住的时候,不似作伪,说明凤不归确实很可能根本没有去保护谢煜。
但事实究竟如何,却是谁也不得而知。
帝王垂下眼皮,阴鸷目光看了横陈榻上的瘦弱男人须臾,淡漠道:“未尝不可。”
伏渊艰难坐起身,十分光棍地一摊手,悠悠道:“但我也得尽尽灵奴的本分,先提醒你一句:我们这类老东西活得太久,脾性多少都有些古怪。如若我跟凤不归当真面对面撞见,我也说不好会发生什么。”
“旁的不论,就凭庆功宴的事,你竟敢对他和他的人下手,他就不能放过你。现在还敢找上门去示威,就算我肯忍,恐怕他也未必。”
“一山不容二虎,届时我跟他必然是要死一个才算完。究竟谁死不好说,但至少整个永安是要陪葬了。”
至于他身边的人么,必然要先众人之死而死。
昭明帝冷冷道:“所以你当初竭力鼓动朕借庆功宴动手,就是为了尽快激化朕跟他们的冲突,想要坐山观虎斗?”
“这话说的,一推六二五,让你撇得干干净净。”伏渊“啧”了一声,“大哥,你还是三岁小孩么?我说什么就是什么?”
“若非你自己有此打算,哪怕我说破了天去,你也不能点头。这么大个人了,一朝帝王,有时候其实可以直接表明自己态度的。”
瞥了一眼主子越来越阴沉的脸色,他做了个“好了我不说了”的手势。
知道对方已经决定暂且放着谢重珩不动,从另一头下手,伏渊带了点兴味,将话题重新扯回去:“如果谢煜直接调用飞舟,只需三五日就能到前线,现在怕不是都已经快到地头了,你待如何?”
帝王道:“他不会冒这种险。”
从永安去往前线大营路途遥远,原本乘坐飞舟是最快也最方便的选择。但这类器械都是依靠法阵运行。法阵一道诡异莫测,宫氏却精于此术。若有高手在地面上动点手脚,对其造成影响也不是绝对不可能。
一旦被宫氏得手,只要任意在速度、方向、高度等方面稍做改变,空中出事,绝无生还的可能。整个护送队伍都将全军覆没。谢煜不会不清楚。
最了解一个人的往往不是朋友而是敌人,只有敌人才肯花心思认真研究其弱点。武定君生性谨慎,此行又事关重大,绝不可有任何闪失,只能选择传统的陆地行军。
至少半个月以上的路途和时间,大批修为精深的死士轮番伏击,任是什么样的凡人高手也难以在这种情况下全身而退。
“啧,这么大规模又明目张胆的动作,你就不怕留下什么线索,让人抓住了把柄么?”伏渊变回了自己的脸。
全身伤口缓慢愈合时,又痛又痒又酥|麻的感觉如同万蚁噬咬,简直要命。即使这些年经历了不知多少次,他也忍不住嘶了两声:“毕竟你心心念念的那位跟凤不归,可实在不是什么好糊弄的善良君子。”
昭明帝沉沉道:“既然说了是逆贼设伏截击,自然做戏做全套。”
“宫氏自古以来就售卖各种法阵之类,明里暗里流通的不可计数。只要能出得起价,甚至还接受按要求定制。朕手上又岂会没有?”
“何况宫氏潜伏在中心三境的人不少。你猜他们若知道谢煜此行护送的是特制的极品破阵材料,会不会出手将他先行除去?”
“就算凤不归亲自去查,也只能查出那些痕迹都是出自宫氏的法阵,别的什么都不会留下。”
单凭袭击方式,要说是昭明帝所为也说得过去,要说是宫氏的人,也毫无牵强之感,根本说明不了什么。
伏渊龇牙咧嘴的表情一顿。
这出调虎离山,算是凤北宸与谢氏正式决裂的开端,干系重大。无论之后结果如何,他和灵尘都将势不两立,除死无休。故而遣出谢煜之前,他曾召大国师推算过成败。
然而推演一道禁忌繁多,号称“八不察”,尤忌断生死、窥命数,更不可私泄天机,否则必遭反噬。有悔真人冒险浅测一二,只模棱两可地得了个星轨蒙昧、天道冥冥的判词,是为吉凶纠缠相生相克,人事可尽变故难料之象。
一言以蔽之,说了等于没说。
但凤北宸此时说得如此笃定,似乎极有把握。除外,伏渊还听懂了他那句“什么都不会留下”的另一层意思:
也许队伍中的人会发现问题,但这趟护送任务,不管是他那队直属将士也好,户部的那名心腹也好,还是朝堂一人之下的重臣也好,注定无人生还。
天绝道中枢没接话,只是越发兴味盎然。
帝王刀刻般冷硬的嘴角微微一动,隐约浮现出一点酷厉微笑:“途中两方夹击,危机四伏,后续陷阱重重,进退维谷。朕倒要看看,当年谢烽青眼有加、一手带出来的这位武定君,要准备如何逃出生天。”
然而被算计的所有人对那个地下监牢的一切都全无所知。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