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敌方后队改前队,全军后撤!”
瞭望哨一声吼,一霎时的死寂后,句芒军中整个沸腾了。欢呼声瞬间点燃夜空,震响天地。
谢重珩无声地吐出一口气,召来传令兵:“令玉衡、开阳两位副营长即刻带领下辖所有兵士,包括战兽骑兵队,随我全速前往瑶光!”
西线强敌不战而退,实则是取了个巧而已。
蚀骨期刚刚结束,他就秘密派出狰十九带领部分狰营精锐,潜入奢比尸地界,粗略摸清了其大后方几个镇的主要物资屯放点,画成数十份草图,又将提前预备好的他的血洒了些在上面。
然后一路往北,进入西境白虎城范围,将草图设法送到了离奢比尸最近的帝江峰主手中。
前面种种,都真实到不能再真实。唯独在最后,他以自己为饵,命人秘密向帝江峰主透露了一个让人绝对无法置之不理的消息:全往生域都在搜寻的血食眼下正在奢比尸下属某镇。
这一招并非是预备着以防万一,而是势在必行。
朱雀城下其余两峰中,奢比尸强而祝融弱。以谢重珩如今的实力去挑战奢比尸,无异于自寻死路,所以他必须先拿下祝融,善加经营,方才有一战之力。
无论奢比尸有没有攻伐句芒的打算,他都要先将其拖下水,一则以免腹背受敌,二则保证他取祝融期间,西线不受威胁。
兵者诡道,虚虚实实,九分真里掺着一分假,才最令人无从分辨。
草图上标注的物资屯放点同帝江峰主掌握的信息大致差不多。他原本不是很看得上区区几个镇那点家底,何况他也要防范别的势力。
单纯为了侵占那些物资而贸然出兵,不是很划算。但草图上凡人鲜血散发的生机却令他痴狂不已,生怕慢了一步,那个珍稀的血食落入旁人之手,被啃噬殆尽。
搂草打兔子,捎带手的事,何况如今隔壁的大军都扑向句芒了,兵力必然比从前空虚,正好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帝江峰主当即点了兵马,径直杀往奢比尸。
双方原本就经常互相征伐,又分属不同的城主,说是死对头都不为过。听闻大后方被人抄了,奢比尸峰主哪里还能坐得住!
纵然句芒的地盘已经近在眼前,纵然已经是晚上,他也不得不即刻下令撤军,星夜驰回。
西线兵马杀到瑶光战线时,正逢夜色深浓,双方休战。谢重珩亲自接手了后续指挥事宜。
早有探子将查探到的祝融方面兵力大致分布飞报回来。他将原本死守东线的路商所部替换下去,全数遣往后方休整。
按他的安排,骑兵队打头阵。战兽铜皮铁甲,速度快如闪电,自瑶光边界的矮墙后一跃而出,转瞬之间便闯入敌群,奔突冲撞,冲完即走。
祝融兵士久战疲累,原本都在判官镇前线和后营休息。
见对方一直苦守无援,众人便没有太过防备。哪里料想到对方会突然换成了另一批精力充沛之人,被冲了个措手不及,大刀长矛从天而降,一片混乱惊嚎之声。
须臾,一轮冲杀完毕。队长一声呼哨,战兽骑兵队即刻撤回。
不等对方反应过来,开阳副营长率破敌司居中,玉衡副营长率作战司分协两翼,紧随战兽之后,再次冲进了判官镇。
他们的任务是负责斩杀敌人。方将杀完一轮,见对方已经反应过来,准备集结对抗,随即群体抽身而出,根本不恋战。
然而待他们一走,战兽骑兵队又一次扑过去。
如此几轮下来,祝融死伤惨重,且战且退,最后不得不连夜撤出判官镇,驻扎在其后的孟婆、阎王二镇。
谢重珩也不追击,只下令所部兵力沿新得的判官镇边界一线摆开,将句芒峰主旌旗高高支起,在阴风鬼气中猎猎飘扬,摆出一副盘踞此处,与祝融长期对抗的架势。
一切准备就绪,他捏碎了秘密传令符。原本随他驻守开阳大营的一成多人马得了令,趁夜悄然消失了。
此后一段时间,双方有所接触,却再没有太过激烈的战斗。祝融很快品出了不对劲。
他们本就物资匮乏,今次本以为对面是只肥羊,谁想看走了眼,羊皮下竟藏着只虎豹。羊肉没吃到嘴,反惹一身膻,丢了判官镇不说,现在连想撤都撤不了。
祝融若主动出手,句芒方面只不痛不痒地将其逼退。他们若坚守不出,对方也就保持对峙,有时挠痒痒一般打两下,并不发动大规模的攻击。
但他们若有撤离的意向,对方必定猛攻一番,像是就为了将他们吊在此处。
进无可进,退又退不了,祝融峰主生出强烈的不安之感,又不知对方到底在搞什么阴谋。
其间他数次派人暗杀,对方却早有防备,所派杀|手竟无一返回。
这个问题,墨漆有次亲自押送物资去判官镇时,也曾问过。
相识七个轮回,此人绝不是个拖泥带水之人。明明可以费点劲直接拿下,却偏偏要这么干耗着,若说没有玩花样,他第一个不信。
谢重珩明朗一笑:“不是什么新鲜玩意儿,故技重施罢了。若要硬拼,一则无法速战速决,增加无谓的伤亡,二则,恐怕惊动了朱雀城主。”
近来战场上空偶有飘着朱雀旗的飞蜥飞蝠小队掠过,显然是朱雀城主在查探下属三峰的情况。
两军|长时间对峙倒也算正常。但若是从前最弱的句芒竟明目张胆将祝融轻易吞了,恐怕惹得朱雀城主不满和怀疑。
上位者可以对底下各方势力的搏杀睁只眼闭只眼,甚至乐见其成,却绝不能容忍大规模的合并。
以他如今的实力,对上奢比尸都没有胜算,何况称霸往生域南境的朱雀城,只能悄然为之。
祝融不仅是他必取之地,且,务必要在极短的时间内一击得手,更要让祝融峰主后路断绝,绝无逃离的可能,连败投朱雀城的机会都没有。
眼下,句芒只是在等待时机成熟。
主帐正中摆着个沙盘。谢重珩抓着墨漆的手腕将他拖过去,随手在其上插了几面代表自己军|队的小旗,最后将祝融后方代表敌人物资的几个标记干脆利落地一拔,抬起杏眼微笑着瞧他,也不说话。
从蚀骨期刚刚结束,他就将大部分狰营精锐都秘密撒出去搜集情报。
一部分潜入奢比尸,诱使帝江与之对上。另一部分遣往祝融,寻出一条经瑶光、孟婆,绕过祝融主峰,通往后方无常、夜叉二镇的隐蔽小道。
奉他命令悄然离开开阳军营的那一成多兵士,全是他挑选出的好手,伪装后昼伏夜行,沿狰营事先打探好的路潜入敌后。
这路人马数量不多,但他们的任务却也并非要拿下无常、夜叉二镇,而是销毁对方所剩无几的物资,并将消息大肆传播出去。
此二镇毗邻东境苍龙城的地盘。东境富庶,一向瞧不上南境贫瘠,只要不是受了挑衅,平日都懒得出兵。二镇防备一贯比较松懈,得手并不困难。
失去了粮草物资,军心自乱。只待他们成功,再要攻伐祝融,便易如反掌。二峰自此合并,神不知鬼不觉。
兵不厌诈。大昭武将世家的嫡系子弟,武定君谢煜一手带出的原定下一任家族掌执,对付敌人耍点小计,算不得什么。
大致明白了他的计划,墨漆微微眯着一双狭长狐狸眼,魅惑中隐隐带上了几分警惕,幽幽道:“你将物资都毁了,届时纵然占了祝融,一穷二白,又打算怎么起步?”
谢重珩笑道:“我早说了,打仗拼的是家底,要看墨先生这个当家的物资储备得如何。”
“就目前收服的判官镇来看,其中连老弱妇孺都没有。想来绝不是祝融峰主大发慈悲,将他们都迁去了相对安稳的后方,而是物资匮乏,死于内部抢夺或者饥寒病痛。”
“其余四镇一峰,大概也是如此。所以战后的祝融大约果真连吃饭都成问题,起步的事,还得劳烦先生,提前将所需之物屯在瑶光、判官二镇。”
他这算盘打得噼啪作响,大概连远在西线的天枢天玑都听见了。
墨漆终于难得地生出些无奈,抚额道:“原来你竟是在这里等着我。你们大昭的朝堂没能延揽到你这位人才,调去做司户令,实在是一大损失。”
“供应一峰地盘所需的物资不是小数目,你怎知我就一定拿得出?”
谢重珩便一手拍在他肩上,凑近了点,微微仰起头看着他,杏眼晶亮如星,真心奉承道:“以先生大才,这点问题还能算回事?”
墨漆终于忍无可忍,一指戳在他头上,将他稍稍推开些,拖声懒调地笑骂:“一边歇着去,少给我扣高帽子。”
“不当家不知柴米贵。我这些年劳神费力统共就攒下来这么点家当,都让你一把榨干了。”
说归说,配合却不含糊。不需多少时日,相应物资已然就位。左右无事,他也就暂且留在判官镇,看看后续。
潜入敌后的战士不负所望。不久之后,紧急传令牌骤然发烫,尖锐的示警哨声从中传来,是对方按事先的约定捏碎了秘密传令符。
与此同时,探子回禀,祝融军中似乎起了不小的骚动。
谢重珩笑道:“承蒙先生信任,掏空家底扶持,我自然也不能叫先生失望。”
他亲自率领句芒战士们直冲祝融阵地而去。大地都在震颤的轰隆声中,烟尘腾到半空,几乎连森森鬼气都强行压制住。
墨漆遥遥望着,想起青年身披甲胄,手提陌刀,骑在战兽上居高临下看过来,眉梢眼角都舒展着意气的英俊面容,碧色瞳仁中晦暗如深渊。
好好的一个人,要感情做什么呢?
七次轮回,矢志不移。他能改变事情的走向和结局,却不知道该如何彻底断了谢重珩对凤曦的心思。
谁让凤氏一族都不是人呢?跟他们牵扯上了关系,都不会有好下场。
凤氏第一代先祖凤炎,祖神斩杀混沌开辟天地后,落入世间的第一缕光芒太初之光转世,洪荒神界第一任人皇,泽被苍生,彪炳青史,功业何其煊赫。子孙传承先祖遗志,世世代代以光明为名。
然而哪怕自凤炎算起,有一个算一个,无一不是终身活在阴谋、践|踏、冷血、残忍中,称得上没有丝毫人性。
世人不知,墨漆却最清楚,所谓往生域的神明,究其实质,终也不过一介深渊中的邪物。
他连出生都充斥着肮脏和恶心的算计,是无数代罪孽与仇恨累积之下结出的恶果,是漫天神佛都度化不了的业障。天下有谁能承载这样的东西?
纵然在幽冥般的深渊里一点点活生生腐烂,也是他罪有应得。又哪里配得上这颗干净的真心、这般如火的情意和热血撕开黑暗,给予他真正的温暖和光亮?
墨漆不想眼睁睁看着纯粹而无辜之人跌落其间,去为一个邪物殉葬,也不想被人打破惯有的生活。
他在深渊里活得太久,本身已经成为其中一部分。想要真正摆脱,是要将血肉都一点点拆开、分离、涤净的。
然而重复过七次轮回,哪怕今生也一起走过了十年,谢重珩却并不能真正了解他,更遑论知晓多少他心里的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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