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服祝融之战其实没有什么悬念。
敌人本就长久为了生存发愁,听闻后方被抄物资被毁,心里更是惊慌不已。听到漫山遍野的“降者有饭吃”的口号后,大部分几乎没有作多少抵抗,就痛快地放下了武器。
只是对付祝融峰主花了点时间。
几年的苦练,谢重珩修为比以前高出不少。饶是如此,也还是沾了对方疲累不堪的光,一番拼斗,方才将其当众斩杀。
十年蚀骨期和前任峰主留下的是个烂摊子。
老弱妇孺在内部争夺中被杀戮了许多,剩下的大多是青壮年,没有多少可用于普通生产的人。物资匮乏的问题尤为严重,暂时基本上全靠接济。
最重要的,亟需的飞兽也没有。满地的星铁精石倒是不比句芒少,至于炼石成器的办法,却不知猴年马月才能寻到。
为拿下祝融,他们冒了差点被两面夹击的风险,耗费物资无数,称得上一朝回到原点。
然而空战部|队依旧遥遥无期。优质兵器也如同雾中花,水中月,仿佛触手可及,实则皆是虚妄。谢重珩不免一声叹息。
心里多少有点闷,他飞身掠上了楼顶,举目四望,暂且排遣一下胸中郁气。
往生域中的幽影们几乎都有一个统一的癖好:登高望远。首领所居之处,必然是其统领范围内的最高点,俯瞰脚下领地,颇有种纵横捭阖凌驾于万物之上的豪情。
哪怕是全往生域排名倒数第二的峰主,排场却不能少。
祝融主峰与句芒一样,并不太高,也是曲线柔和、顶部平坦的山峰。峰顶开阔,仿照别的峰,建有不小的院落和高耸的主楼。
虽受条件所限,不算十分豪奢,但细观其结构,却精巧异常。
句芒峰上原本也该有这样一处楼阁,只是在征伐中被爆裂符炸成了一堆木渣碎瓦。自成为峰主后,这还是谢重珩第一次体验这种趣味。
然而望着极远处在阴风鬼气中只有一点模糊影子的句芒峰,他忽然心里一动,当即四下一望,确定好方向,回了开阳镇主府。
彼时墨漆正在雕刻黑风谷之战前,他带回来的另一具枯骨。
这着实是件极耗心血的事,以至于上次那具雕刻完毕后,他整整休养了数年,方才觉得差不多了。
没瞧见从前悬挂在房中的那具诡异的人骨风铃,谢重珩不免一怔。
他第一反应是:这位恶趣味的盟友该不会果然如先前所言,将它送给自己了,眼下正吊在自己久已不曾回过的房间里。
指着空荡荡的绳子,他脱口问道:“它呢?”
狭长狐狸眼瞥过他古怪的表情,墨漆放下手里的枯骨和针刀,散漫一笑:“丢回去了。”
他花费了无数时间和精力去细心刻就一件成品,却又像扔什么废物般随意丢弃,只那么轻描淡写地随口一说,仿佛是再寻常不过的事。
“……哦。”谢重珩也没工夫追问为什么,拖起他就走,“先生跟我来一趟。”
素衣雪发的男人被他拽着,似乎有点茫然,懒洋洋地问他:“你要带我去哪?”
谢重珩只顾往前走,并没有看见他碧色狐狸眼中一闪而逝的算计,道:“我刚才远远看见了句芒峰,怎么看它怎么像个大型的炉子,所以想证实一下我的猜测。若是猜对了……”
他没有再说下去。墨漆居然懂了他的意思,懒声道:“所以你想起当初在开阳时,发现储存了大量海魔泪和遗骸的山洞,就想看看你所推测的位置有没有同样的存在。”
妖孽眼底染上些许笑意,多少有点愉悦。
这小傻子居然提前看出来了,原本他还在想要找个合适的机会,寻个什么由头提示一下。
青年扭头看了他一眼,笑道:“知我者,唯有先生。”
连续消耗了几枚爆裂符,终于在所选点位炸出了一个似曾相识的洞穴时,他只留下一句“先生等我一下”,就纵身闪进其中。
“除了规模更大、死在里面的人更多、海魔泪也更多,同开阳山洞几乎没什么差别。我没进太深,但两个山洞有个共同点:尽头似乎都是通往两座山峰底下的。”
谢重珩进去了许久方才出来,将一颗顺手带出的海魔泪抛过去,简单概括了一下内里的情况:“你也看看,是不是跟开阳那边的一样?”
想了想,他在谢煜给他的乌金手环里搜寻出一枚障眼符,将洞口隐去。从表面看,根本看不出什么问题。即使有人发现异常,若是修为不够,也难以破开。
墨漆伸出两根细白手指拈着那颗海魔泪,把玩了一小会,懒洋洋地:“你想说什么?”
清透中泛着浅浅海蓝的宝石光洁莹润,仿佛掬出幻海之水凝就,其间隐有雪肤锦发的美人在波澜间浮沉。辗转在白玉般的纤长指尖,说不出的优美、魅惑,仿佛要将人的魂魄都吸走一般。
谢重珩下意识地盯着,沉吟许久,方才谨慎道:“我总觉得曾经的往生域也许并不像我们如今所看到的,是令外界凡人闻之色变的鬼域,是不该存在于天地间的邪物聚集之处,而很可能是洞天福地。”
遍布南境的优质兵器原料,如此之众的炼器燃料,难以计数的死在其中疑似民夫的凡人,两座形似炉具的山峰。
他若还想不出原因,那才是真的傻了:“我想尽快找个机会,去探探山洞的尽头。”
素衣雪发的男人意味不明地看了他一眼,唇角慢慢弯出点又妖孽又温柔的笑,拖着声音道:“喔,我同你一起。定好时间告诉我一声。”
“但或许要叫你失望了,这天底下,哪有什么真正的洞天福地。”
天地之道,平衡而已。面上浮着多少宝光繁华,底下就堆垒着数以千万倍计的血肉枯骨。
凡人眼中的神仙境地,终其一生孜孜以求的完美世界,撕开那层虚幻又光鲜的画皮,内中的血腥和黑暗,也许远远超出所有人的想象。
世人对于传说中的美好总有个误解,都理所应当地以为,那耀得人眼目和心神都昏花难明的繁华之中,该有自己一席之地。
却没想过,也许耗尽血肉神魂供养他人的锦绣华美,沉积、湮灭在亿万枯骨中腐朽成泥灰,才是最正常的结局。
神明抚我顶,结发授长生。大昭多少代帝王秘密遣了无数人寻找浮空明境,然而若是真寻到了,纵然以凡世帝王之尊身入其中,也未尝不是被奴役被践|踏,成为神明脚下垫履的一粒尘埃。
方才的话听得谢重珩有些莫名其妙。他毕竟只是一介凡人,同墨漆全不是一个层面。
七次轮回,他在盟友面前几乎无所遁形,连许多隐秘的心思都被那人察知得一清二楚,他却并不知晓对方心里转着什么念头。
只是毕竟多年相处,他大概知道,墨漆的许多话都大有深意。正在疑惑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他又听那人补充了一句:“私下的。”
这是不想让第三个人知晓的意思了。谢重珩点点头:“你并不相信他们。”
虽说墨漆统管一应杂事多年,底下的幽影们任劳任怨,惟命是从,绝不敢欺瞒、违抗分毫,但不知为什么,哪怕是从天璇时起就追随他们的最早的一批、刚刚成型就被他收入麾下的狰营精锐,他对所有幽影却始终像是有着深深的鄙弃和厌憎。
那并不是单纯的身居高处俯视蝼蚁的疏离、冷淡,而更像是将他们看作一群工具。
无论自己用起来有多趁手、威力有多大,却始终认为倘若落在别人手中,立时就会变成攻击自己的利器那种感觉。
墨漆完全不否认,甚至很贴心地给了个诠释:“幽影天生有自私狡诈的一面,从来没有真心和忠诚的说法,也绝不会因为你对他们有多尊重,给他们带来多少好处,让他们过得多好就改变这一点。”
“他们如今服从你,是因为有利可图。倘若有更好的选择,他们绝对会很乐意在背后亲手捅你刀子。”
像是提醒,又像是警告。这次谢重珩没有接他的话,也并未反驳。
他自认在如今的往生域,绝没有第二个首领能做到他这个地步,也绝没有哪个势力的底层幽影如他治下的活得自在、活得像人样。
幽影虽不算真正的活人,却也有人的思想和情绪,当然更有趋利的天性。但凡他们有脑子,就该知道怎么选。
否则,这一路走来,他早不知被卖了多少次,瑶光防线也不会在路商带领下,明知没有援兵,面对数倍于己的敌人仍旧硬撑那么久。
虽不知具体缘由,但既然墨漆在意此事,他也就顺着盟友的意思也并无不可。不是多大的问题。
因开阳秘密军营附近的山洞早已被封,且知道的人不少,保密起见,谢重珩决定寻个恰当的时机,直接从祝融入手。
作为大昭世家曾经的贵公子谢重珩,见识广博,关于炼器,他并非全然无知,下辖的炼器司他也逗留详查过。做准备的工夫,他也曾预测了这两座形似炼器炉的山峰内部的很多种可能,想象过很多个场景。
然而真正到达山洞尽头时,方才明白,他此前的所有设想,原来都是农夫口中,帝王种田用的金锄头。
整个山峰内部都被凿空,形成一个极大极高的空间。不知为什么,感觉上远远超过其应有的高度和广度,竟彷如身处宽广原野。
空间里浮云蜿蜒盘旋,组成结构庞大、连通各处的阶梯栈道。最外层悬浮闪烁着无数夜明珠,映得整个洞中亮如白昼,即使在漫长的岁月冲刷下,依然璀璨光亮如秋夜寒星。地上却密密铺着三尺宽九尺长的整块金丝沉玉木,其间隐隐闪着细微的金芒。
这种木材在龙渊时空极其稀有,且尺寸不大,如此尺寸更是闻所未闻。
大昭传承古礼,帝王落葬以金丝沉玉木所制面具覆面为最高规格,因此此物也象征凡世至尊的无上权势,除外无人敢用。
然而在此处,不过是无数民夫劳作时垫脚的踩踏之物而已。
这些号称万年不朽的木材孤寂地被埋在地底已经不知多少年岁,竟至已经腐为朽木,却仍是不沾纤尘,保持着庄重肃穆的深灰色,珠光辉映下,氤氲出柔和的玉润光泽。
但谢重珩注意的却不是如此之众的宝物,而是凌空悬浮的几乎充斥了整个空间的巨型法阵,和山洞最中|央的一架炼器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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