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传说(一)

这完全不是凡间应有、凡人能想见的场面,而是传说中神魔所在、洞天福地才会出现的情境。

法阵极其繁复,虚虚实实的线条闪烁着柔和的淡淡金光,在虚空中构画出无数错落有致又绝不冲突的轨迹,穿过漫天浮云组成的阶梯栈道,勾连起密集如星子的节点。

天地都仿佛被装在了其间,中心却留出一个巨大的空白位置。

浮云梯道蜿蜒勾连,又延伸出许多通道,尽皆指向那片空白的上中下三个部分,显然那里曾经悬浮着核心组成部分。

法阵并未运转,只是安静地浮着,亘古永恒一般。谢重珩几乎看呆了,目光多停留了稍许,忽然一头栽倒在地,眼神都有刹那的涣散。

墨漆掩着口低低笑了一声,方才将晕头转向的青年拖起来扶着,抬手在他额间掐了个诀,护着他不受影响。

空寂得只有二人呼吸声的空间里,传出他懒洋洋的嗓音:“那是整个世间运转的法则,原型在鸿蒙自然造化的神迹太一神宫里,早已失传。整个洪荒神界也许就剩了这么三五个仿品,往生域独占其二。”

“你别盯着看,看久了容易摔跟头。虽说凡人的推演术都是以此为基础,但那些都是残缺的一小部分,不足其万一。而且……推演术对天赋和悟性要求极高,你也不是那块料。”

“此处传说是天地开辟之初,天地化育的某个妖族先祖进入太一神宫参拜后有感而仿制。内中日月乾坤,太极两仪,三垣四象,八卦九宫,包罗万象,无所不至。后来更是增加了无数凡世时空,有时生,有时灭,循环往复,无休无止。”

谢重珩还有些昏沉,也就随他揽着,听得瞠目结舌,几乎不知道该说什么。

妖孽随手拈下一颗晶亮的“珠子”,把玩片刻,一松手,它竟自己稳稳回到了原来的位置:“这些也并非真正的夜明珠,而是实实在在从天河中摘下的星辰,作为法则的一部分,象征诸天星官。”

“各个组成部分既互相制衡,又互相辅助,将此处单独构建出一个更为广阔的独立空间。兼且这架炼器炉本是锻造神兵之用,需要源源不断的天地灵力支撑,法则自成一方天地,正好可以提供。”

眼见得谢重珩眼神渐渐恢复清明,墨漆松开了扶着他窄腰的手,一只纤白指掌依然抓着他瘦削劲韧的腕骨,拖着他穿过法阵虚幻的轨迹,进入山洞最中心,让他看得更清楚些。

那炉具高大如山,绝不比祝融峰小多少,几乎占据了空间一半的高度和广度,底部虚虚铺展着一个鲜血般艳红的法阵。

乌金色的炉身上,铸着密密匝匝的符箓咒语。曾经它应当是灵力充盈甚至光芒耀目的,深埋地底不知多少年后,早已蒙上了岁月的积尘,黯淡无光。

“这架炼器炉,就是整个法阵的核心,原本该浮在那片空白处。只不过后来也许出了什么巨大变故,整个往生域都不复从前,天地灵力稀薄,法阵不再运转,核心也坠落了。”

“我们如今在山洞中所见的一切,都是围绕炼器炉而产生。”墨漆懒洋洋地讲给他听。

即使以谢重珩一介凡人的见识,也能想见当年炼器时的景象。

万千民夫密集如蝼蚁,往来匆匆,顺着这些浮云栈道,按要求所需,将无数海魔泪、海魔骨和其余材料分门别类,一一投入炉中,在法阵灵力加持下,耗时费力,方才淬炼出惊世的神兵利器。

“不止这么简单。”听他说完,素衣皓发的男人拖声懒调地道。

他觑着那如血法阵,眼睫半阖,狐狸眼显得更狭长,原本魅惑勾人的风情中便无端带出些凌厉寒意。

“神兵的锻造不能见明火,只能以这个法阵吸取生灵鲜血、魂魄中的生机,与燃料中海魔的怨恨痛苦冲撞,产生灵焰去熔炼原料。”

他的嗓音清越柔润,明珠坠玉盘似的,语调又柔又缓,彷如情人的呢喃,一字一句沁入心魂,却偏偏说的是难以想象的大规模的残忍杀戮之事。

话只说了一半,谢重珩却听懂了他的意思。

一股森冷冰寒的死气沿着脊背倏然蹿过全身,偌大个空间里,仿佛刹那挤满了数以亿万计无声哀嚎扭曲的冤魂。

原来那些堆积在漫长山洞中的骨灰、外间已经成型的幽影、散落各处的枯骨,全是曾经死于此地的凡人|民夫,究其数量,不仅无从考据,更且无法想象。

他们的躯壳是锻造神兵的苦力,鲜活的魂魄、鲜血也将被生生抽出,投进邪阵,成为不可或缺的燃料之一。

即使身为大昭武将世家的嫡系子弟,自幼就听着各种惨烈战争场面长大,即使心里已经隐有猜测,即使听墨漆轻描淡写地提过那些漫长岁月中不为人知的酷厉往事,若非亲见足以佐证的遗迹,谢重珩也很难真正去理解、相信。

以凡人的眼光和看法,能锻造出神兵的地方,确然该是他们梦寐以求的神仙境界。然而眼下,他却从中窥见了一点淹没于久远时光中的残忍真相。

墨漆侧过头,唇角弯出一抹又温柔又魅惑的微笑,慢吞吞地问他:“现在,你还相信这世间真有所谓的洞天福地吗?”

凡人孜孜以求的神仙境界,也许根本就是个受诅咒的不祥之地。

谢重珩茫然回望他,喉咙发涩,凝滞许久,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曾经的往生域到底是什么地方?怎会如此?”

“具体我现在还说不好,只能判断最早居住在此的,是一群天地化育的妖族,也就是如今的凡人所认为的神明之一。这里正是他们的家族故地。”

墨漆懒洋洋地,仍抓着他的手腕,另一只手拍了拍他的肩:“神明庇护凡人,对抗外界的强敌,却也会损耗大量兵力和器物,需要收取供奉用以维持。”

“一场没有摆上台面的私下交易而已,双方都默许了,没什么好指摘的。”

无数惨死此间的性命最终归于这两句轻飘飘的总结,不带丝毫情绪,仿如日升月落、四时错行般理所应当。

他全没觉得有什么不对,依然散漫道:“由此看来,祝融、句芒二峰正是他们的炼器之所。外面那些骨灰连同形成往生域中幽影的枯骨,想来都是被他们劫掠至此的凡人先祖。”

“但这些,应当都是天地开辟之后,到亿万凡人居住的各个时空秘境形成之前,凡人部族还奉人皇为尊时,那段极其混乱的洪荒岁月的往事了。”

凡人时空自然化育后,形成牢固的保护屏障,将这些躯体脆弱却坚韧顽强的生灵分隔、保护起来,天地法则也随之逐渐变更。即使是先天神魔妖,也不敢再轻易对凡人直接下手,否则必然触怒天道。

今日所见所闻,只怕是大昭史官世家、万藏顾氏都没听过,更难以证实的传说。谢重珩张了张嘴,本想问他,既然知晓这么多堪称秘辛的往事,为什么单单遗漏了这群妖族的信息。

但转念一想,他将这点遮掩过去,自然是不愿说,问也白问,于是改了口:“这些也是你那秘本上记载的?”

“半数以上是,有一些是我自己从前推测的。原本我还将信将疑,也就没怎么跟你提起。但方才一见那巨型法阵,就一切都对上了。”墨漆半真半假地道。

心绪从先前的震撼和激荡中抽离,回归现世,谢重珩沉默下来。

倘若这就是炼制外间那些星铁精石之法,这条路至此也就彻底断了。

莫说全往生域眼下就他们两个真正称得上生灵的活物,纵然能找出这么多的凡人,他也不可能狠戾到真用无数同类的魂魄去炼造大量兵器。

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素衣雪发的男人又拍了拍他的肩,散漫微笑:“放心,方才所言是锻造神兵之法,所用材料要比那些石头高级多了。”

“外面都是开采出来的废弃之物,以它们的质量,还配不上这么复杂尊荣的流程。”

“但,”谢重珩回过神来,发现墨漆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将他往法阵外拖,“一则我们并不知晓具体炼制技术,二则,如今仍然没有找出能点燃海魔泪的方法。”

那人松开他的手腕,开始慢悠悠地满山洞走:“技术好说。但凡生产物品,总有等级档次之分。”

“此处既然是炼器之所,除了真正的神兵之外,应该还有出产一些次等兵器。说不定相关书册就藏在什么地方。具体怎么改进运用,那就是炼器师的事了,你我也操心不着。”

“至于海魔泪么,从前你所说的,往生域中流传的太初炎火的传说也许有所谬误。大概是年代太过久远,传得变了样。”

“我最近重新看了看秘本,倒有段差不多的记载,却不是祖神斩灭混沌后世间第一团火,而是天地间第一缕光芒,太初之光。传说洪荒神界第一任人皇凤炎就是太初之光转世。”

“若我猜得不错,此人活着时为了诛妖灭魔,不惜犯下滔天杀孽,以身为祭。纵然死了化成灯火,想必不会忘了这些本能,对于产自海魔的海魔泪应该有焚烧之效,可以试试。”

世间亿万时空秘境,关于太初之光的传说不计其数,却只有极少数传承久远的族群知晓相对接近真相的几个版本,谢重珩的家族谢氏正好就是其中之一。

即使如此,历经时光长河的冲刷,也无人可以考证那些代代相传的故事里,究竟还存有几分真实。

他原本想要反驳,这么重要的事,岂能将希望全部寄托在虚妄的传说上。何况在他所知道的那段过往中,凤炎早已羽化归于天地,不复存在,又何来的化灯一说。

但抬眼瞥见巍然凌空的巨型法阵和小山般的炼器炉,他当即决定闭嘴。

谁能断定传说就一定无凭无据?就一定缥缈妄诞?焉知其中没有先祖大能的隐藏寓意?焉知不是在漫长岁月中人为地改变了模样?

思绪万千的人渐渐落在了后面,墨漆找得很专注,也没发现。素白的瘦削背影很快模糊在了幽远空间和缥缈浮云中,仿似笼着一层迷雾,看不真切。

谢重珩紧紧盯着,想起方才,有片刻的凝滞。

那些凡人闻所未闻、连想象都无法想象的传说,被那人娓娓道来,竟真实到彷如亲眼所见。除了“你怎么知道这么多”外,令人生不出丝毫质疑。

他这位盟友,究竟是什么来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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