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火云之杀鬼(下)

按理说,凤不归眼下应该正在左海那支民团队伍里,与浪客大部|队交手。但现在,几十个浪客竟像是被什么无形的力量束缚住了似的,连后退都得拼尽全力,被他逼得步步退缩。

沿着他来的方向,躺了一路的浪客尸体,绝不比站着的人少。鲜血汹涌而出,即使隔着段距离,也能看出临近海滩的海水都被染成了鲜艳的血色。

就在谢重珩注意到的一小会工夫,浪客又接连倒下,像是为威压所震慑、掌控,难以挣脱,只能任凭宰割。

这场景无端令他想起往生域中,神明凤曦对幽影的绝对控制和生杀予夺。

难道方才那修为厉害到难以想象,又根本没露面的神秘高手,居然会是凤不归?

蓦地,也不知是谁带头,剩下的的二三十号人居然陆陆续续,集体跪下求饶。

凤不归不为所动,不疾不徐地走到一个浪客面前,一只手挑起对方的下颌,另一只手在咽喉上轻飘飘一抹,再换下一个人。

他的速度似乎并不快,全无急迫之感,动作甚至称得上优雅,效率却极高。

鲜血将他原本玉一般白皙莹润的手都整个浸染,他却似乎并没有觉得那种黏腻温热的感觉有多不舒服。

这是谢重珩第一次亲见凤不归出手,却如此狠戾残忍,简直像是单纯的享受杀戮本身的过程,享受鲜血带着生命漫过指掌的感觉。

有一瞬间,这种纯然的冷血令他想起曾经某些时刻的盟友墨漆,和他真正的师尊凤曦。不,或许此刻的幽影比他记忆中的他们更甚。

哪怕是被俘甚至已经投降的浪客,全部杀了其实也没什么问题。但凤不归眼下的状况明显不对劲。

联想到他今日说什么也不肯跟自己呆在同一支队伍里,谢重珩骤然冒出一个念头:莫非正是因为他也要单独行动——大开杀戒,跟他在一起怕被察觉了?

再联想到照他一贯懒散的做派,他本可以置身事外,却一定要参战,莫非正是为了这一刻?

虽说相处以来,凤不归在他面前从来是身骨懒散的妖孽形象,几乎不做多余的事,更别说与人动手,又有墨漆的点血入骨之术控制,但说到底,他本质还是个天性嗜血残忍的幽影。

谢重珩一刀割开帐幕掠出去,剁翻剩下的几个浪客,抬眼细看。

离得近了,更让他心惊。

那人苍白如冰的面容上沾了不少血,极其鲜明的对比,妖异而残忍,连那双原本风情无限的狭长狐狸眼都显得说不出的酷厉。

碧色眼瞳幽幽如深渊,无尽的痛苦在其中翻滚涌动,催生出滔天的血腥杀戮之意,只一眼就几乎要将人的魂魄都生生吞噬。

那一瞬间,谢重珩脑海里蓦地想起似乎很多年前,浓雾弥漫的无尽山巅,他依稀也曾亲见他显出过这副嗜杀之相,紧接着就是往生域中大规模的自相残杀。

不,不对,那明明应该是墨漆。他们那时应该互相都不知晓对方的存在,凤不归甚至很可能还是一把枯骨。

抛开杂念,他定了定神,温声唤他:“你怎么了?”

那双眼睛和其间深浓到凝成深渊的痛苦,让他想到了他真正的师尊凤曦,以及留在往生域中的墨漆。但凤曦是因为心里有放不下的人和刻骨的过往,墨漆……大约也一样。

但这只是一个没什么凡人感情的幽影,他不懂他为什么也会如此,以至于非得靠杀戮和血腥去化解、去平复。

凤不归好像认出了他,又好像根本没认出他,也不说话,就那么冷冰冰地站在血水中,任由淋漓的鲜血从指尖点点滴落。

谢重珩试探着过去,将他带到干净的水边,大致洗尽了手上和脸上的血迹。

那人居然也不反抗,只是直勾勾盯着他的脖颈,喉结剧烈地滚动两下。痛苦弥漫的眼神中,渐渐渗出了某种从骨子里透出的渴求,和激烈的挣扎。

对于这种渴求,他再熟悉不过。

想起海牙村那个令人恶心的夜晚,那人曾说“为师挑食,只会找机会吃我想吃的”,谢重珩干净利落地在腕上划了一刀,递到他嘴边,竭力带着轻松的语调温声安抚:“我也不知道你想吃什么样的,先凑合一下吧。”

浪客统共也就二百来人,目测其中几乎一半都死在了这片海滩上,死在了凤不归手中。浪主和随侍却都被他放倒在大营里。

民团只需对付剩下的一百多人,用不了太长时间就会杀过来,他必须尽快将人带走。

否则,他没办法解释两个普通的民间镖师为什么竟有如此本事。

那截鲜血流淌的劲瘦手腕落入凤不归眼瞳中,所有的挣扎骤然止歇,天生的渴求淹没了一切。他一把抓住,慢慢张口,薄唇覆在伤口上,不疾不徐地、安静地吸吮着。

远处搏命厮杀的动静中,此处却唯剩吞咽声和呼吸声。

看起来似乎只是在温柔地舔舐,不动声色,只有谢重珩才知道,他吸得有多狠,像是恨不得一口吸尽他全身的血液般。

狠命吸了几口,凤不归仿佛终于回复了一点神智。

他竭力对抗着天性,挣扎着一点点离开那截腕子,瘦削的躯体不可遏制地颤抖起来,碧色狐狸眼中连眼神都一时涣散,仿佛在忍受什么极大的痛苦,突然晕了过去。

“……”民团的动静渐渐逼近,谢重珩忍着眩晕一把将人抱起,几步掠出战场。

选了个会被发现又不至于令人起疑的地方,他停下来,细细查探凤不归的情况。

此人曾说自己身有旧疾,应该是什么毛病发作了。他不觉有些疑惑:墨漆似乎也有什么旧疾,也曾不只一次发病,只是他从未见过。

却不知这两人是不是同一种病?又或者,点血入骨之术连毛病也会一并传承?

但他什么也查不出来。凤不归容色雪白,下颌紧绷,颤抖得厉害。

昏迷的人挣扎着死死抱住他,搭在他后背的指掌像是什么锋利的爪,蓦地用力刺进他的血肉,阵阵收紧。

谢重珩猝不及防,咬着牙重重喘息了几下,却没有推开他。不远处似乎闹腾起来,大约是民团的人到了,发现了浪主和一海滩的浪客尸体。

直到东、西两队人马汇合,开始四处搜寻残余的敌人,凤不归才终于醒了。

他慢慢收回染血的指爪,虚弱地挣开他的扶持,自己靠在旁边的树干上,没什么诚意地道了句:“抱歉。”

“不必放在心上。”谢重珩温和道,“这病是什么来头?倒似乎跟墨先生有点相仿佛。可有什么办法治愈或者缓解吗?”

凤不归仍在细细发着抖,闭着眼睛忍耐着,过了会才慢吞吞地道:“骨子里带来的,治不了。无妨,一会就好了。”

今日之事,他知道谢重珩已经起疑。但他实在需要一场亲手为之的杀戮,去平息人性与妖性的冲突带来的折磨,以及血祭侵蚀的痛苦。

他的人性来源于一身血肉,妖性却源自那根他得以被创造成型的妖骨。二者冲突,几乎是全身血肉和骨骼之间的对抗争斗。

血肉用尽全力收拧勒紧,想要绞碎骨骼,抑制杀意。骨骼却化做无数或长或短的锐刺,猛烈地在血肉中戳翻搅动,意图冲破桎梏,大开杀戒。

至于血祭,更是在冲突之外,全面侵蚀,每每像是被无数毒牙一口一口,从骨髓里开始啃噬,痛不可抑。

凤不归知道自己失控时是什么德行,相比恶魔厉鬼只会有过之而无不及。所以他有意与谢重珩分开行动。

他不在意任何人如何看他,哪怕他的两个血脉至亲,凤烨评判他是“天生的罪孽”,沧泠当他是报复凤氏的筹码。

但下意识地,他不想让那人瞧见他凶残的一面。

不成想,也许是那人动作出乎他意料地快,又或许是他已经渐渐难以自控,本该杀到一半,稍稍平复一下汹涌的杀意就返回大部|队,却杀得兴起一时忘形,被人撞了个正着。

青年沉默而温和地看着他,果然不经意地感叹了句:“说起来,虽说你身体不太好,但我与你相处这些时日,直到现在才知道,单论修为,你甚至堪与先生相比,是我在往生域中百年所仅见。”

浪客素来以残暴凶悍闻名,方才在此人面前竟毫无还手之力。

他若不是被墨漆抢先下手点血入骨,以死生秘术控制,假以时日,只怕就不只是占据两境,而是一统往生域。

凤不归浅浅掀起雪羽似的眼睫,碧色眼瞳中含着些莫测的意味。

须臾,他半真半假地道:“也许我成型的枯骨曾经是一个厉害的邪物呢?比如沧泠神君的遗骸?天生就会一些旁门左道。”

谢重珩看了他一会,微微一笑,撕下一截衣摆,简单包扎着腕上的伤口:“那敢情好,至少我还有希望可以一睹洪荒猛兽的真身。”

“但据我所知,九尾天狐一族本是天地化育的大妖,他们的愤恨不甘化成的那些鬼气怨念,只能依附于凡人的枯骨成型,却根本无法让九尾的遗骸化成幽影。”

还有一句话他没说,他总觉得此人种种做派与他记忆中的墨漆有点相似,却又难以肯定。二者之间必然有某种关联,只是他眼下不知道罢了。

沉默间,民团的人找到了他们。

此战虽全歼了围困火云城数年的浪客,但即使借着浪客久战疲敝的弱点,和谢重珩这边的全力相助,民团也死伤惨重。

出战的二百多号青壮年,一半都不同程度地负了伤,另有近百人当场战死,与被歼灭的浪客几乎是一换一。

战场清扫完毕,众人原路返回。轻伤者将重伤者送到附近的医馆救治,剩下的人在火云城南城门暂聚,准备处理战死者的后事。

这种场面在原来的往生域中再常见不过。但最大的区别是,幽影们的死亡是下一个轮回的开始,不会为谁的死亡而痛苦,凡人却会哭泣会流泪。

谢重珩命几个幽影将凤不归送回云中镇的临时住所,环视一圈,耳朵里断断续续飘来一些字句。

大约许多死者和伤心哀悼者其实都没有什么关系,为数不多的缘分,也许只在凑巧一起参加民团杀了次浪客,便就此天人永隔。

乱世之中,人命如草芥。他只觉心里发堵,说不上是伤感,是难过,是愤怒,是感慨,还是什么。

活过两世,拼杀大半生,这是谢重珩第一次亲见这么多大昭百姓死在眼前,也是第一次亲见这么多人压抑地哭泣。

那些人他几乎都不认识,但稍远些的地方却有个熟面孔。

秦月全身血污碎肉,也不知是她自己的还是死在她手上的浪客的,守着角落里的一具尸体。同她一样挂满血肉的狼牙棒丢在一边,无言地陪着她。

谢重珩以为是她什么亲人,见无人注意,便过去低声道了一句:“秦姑娘,节哀。”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

小船三年又三年

雾色难抵

离航

只此烟火里

隔壁孟先生

<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
×
穿成祖宗后师尊骗我打天下(伪穿越/伪师徒
连载中燕台笳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