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的一切,发生于二十八年前的一个雪天。
*
当时周泊青的妈妈周宛和林思衡的妈妈周茸都才刚刚成年。周佳兰记得很清楚,那天是一个上学日,记不清具体周几了,只记得周宛周茸正高三,都还在学校住宿。
她正在吃完午饭,打算收拾碗筷,接到了学校老师的电话。
老师语速很快,言简意赅:“周宛重感冒,已经影响正常上课了,您把她接回去打一针吧。”
听到女儿生病,周佳兰坐不住了,顾不上洗没洗碗,立刻推着自行车出了门。
那天大雪纷飞,车子根本骑不动,路上没有几个行人,周佳兰顶着风雪推车走到了校门口,在门卫室看到了面色苍白的女儿。
周宛裹着厚厚的白色棉服,围巾蒙住了半张脸,整个人虚弱地坐在门卫的小床上,平时经常扎的双麻花辫今天也没有扎,而是换了一个简单的马尾。
看到母亲来了,她吸吸鼻子,声音低哑:“对不起妈,这种天气还要麻烦你来接我…”
周佳兰心里一酸,眼泪几乎要夺眶而出。
她的丈夫走得早,家里只有她和两个女儿。她坚强惯了,平时女儿上学,自己在家劳作倒也没觉得多辛苦;可听着女儿这番懂事的言论,她硬撑起来的坚强像是被一层巨大的柔软包裹住了,让她觉得内疚,内疚自己没有带给女儿更好的生活。
她抱住裹得像个白团子一样的女儿,抬起手轻轻抚摸她的头发,告诉她:“不麻烦,你们的事就是我的事,怎么会麻烦呢?”
她搓了搓自己的手掌,让它变得更热一些,然后握住了周宛冰冷的手:“走,妈带你去诊所。”
当时她们家条件不好,住在京市郊区的村子里,整个镇上只有一家诊所。诊所离学校还有些距离,骑车倒是很快,可是这天气也骑不了车,只能步行。
雪太大影响视线,周佳兰就在前面推着车挡住风雪,周宛慢慢跟在身后。
雪花不断地从天空中飘落下来,走着走着,周佳兰听到周宛“哎呀”了一声,她连忙回头,看见周宛摔倒在了雪地上。
周佳兰一把扔下车子,回过身去扶住女儿。她以为周宛是生病晕倒,靠近才发现,周宛意识清醒,不是无意识的摔倒。
她们二人一起看向绊倒周宛的罪魁祸首——
白茫茫的雪地中,冒出了一抹嫩绿。
-
“这是……”周宛带着浓重的鼻音,迟疑道:“竹子?”
面前的这株绿色有着明显的竹节,顶端冒出几片叶子,卷曲着没有舒展开。从外表来看,可以推测出这是一根竹子。
周佳兰半信半疑:“这里怎么会有竹子呢?”
周宛被绊倒后没来得及起身,还半跪在地上。她往前爬了一步,用手轻轻碰了一下竹子顶端的叶子。
叶子肉眼可见的蜷缩了一下。
见状,周宛也顾不上自己重感冒了,她整个人趴到了雪面上近距离观察,惊讶道:“这不是竹子,这是含羞草吧!”
不,不是。周佳兰内心否定。
这么明显的竹节,不可能是含羞草的,这就是竹子。
但它又和周佳兰印象中的竹子不太一样。
比起印象中的参天竹林,眼前的竹子更像是一小簇灌木,低矮,有多节分枝,竹杆看起来非常纤细柔弱。
那个年代,小镇与外界的接触有限,很多人心里的高大竹子形象其实是毛竹,它只是众多竹子种类中的一种。
周佳兰知道竹属于岁寒三友,四季常青。也不管具体是什么竹,见到它长在雪地里,她很快想通了:竹子本就不怕冷,长在这里也正常。
之后她才了解到,她与周宛看见的,并不是她以为的耐寒的竹子,而是怕冷的米竹。
米竹一般长在南方,不耐寒,从常理来讲,生长在雪地里是不可能的。
周佳兰作为地地道道北方人,从来没有见过这个物种,因此将它直接归类为普通竹子,为它生长在雪地里这件事进行了充分的合理化。
但很快,她就无法说服自己了。
周宛疑惑道:“它为什么这么小?一点也不像竹子。”
话落,在没人触碰的情况下,周佳兰和周宛亲眼看到面前的竹子又动了一下。
它将自己的杆部从积雪中向外拔了拔,一下长高了十公分。
周宛被吓个激灵,她瞬间躲进周佳兰的怀里。
竹子不动了。
过了几秒,伸出来的部分又默默缩了回去。
周佳兰被惊到合不拢嘴:“宛宛,你也看见了吗?还是我看错了?”
周宛瑟瑟发抖:“我也看见了……竹子会动……”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恐惧。
那个年代迷信多,周佳兰一时间以为自己见鬼了。她故作镇定地扶起倒在地上的自行车,眼神暗示周宛快走。
周宛假装说:“妈妈我们先去看病吧,我头好疼。”
“嗯,先去诊所,不然一会该发烧了。”
两人就这样看似不紧不慢地推车离开了。
走出还没到一百米,那抹绿又出现在了二人面前。
*
“所以这是……鬼打墙?”周泊青沉思道。
“不,我们不是在原地绕圈。”周佳兰回忆着当时的场景,“是竹子在移动,走到了我们前面。”
周泊青点点头,表示接受。
周佳兰见周泊青接受良好,没有表现出太多惊讶,便继续说了下去。
*
如果说刚才还能当成一场奇妙的际遇,那么这次,周佳兰也开始头皮发麻了。
她看看周宛,周宛的眼睛红红的,是被吓哭了。
周佳兰知道,不管眼前出现的是什么情况,自己都必须保护好女儿。
她挡在周宛身前,警惕地看着面前的小绿竹。
周宛从周佳兰身后探出一个头,颤抖着声音问:“竹子大仙,你会伤害我们吗?”
竹子似乎听懂了,它左右晃动自己的枝干,头顶的小叶子跟着一晃一晃的,看起来还有点可爱。
这并没有削弱周佳兰的恐惧,她只觉得今天真的撞上鬼了。
周佳兰试探着问:“为什么跟着我们?”
这次竹子短暂沉默了一会儿,过了一会,他再次伸长了自己的杆部,弯着腰在雪地里写下了什么。
字迹凌乱,周佳兰勉强辨认出这是一个“冷”字。
冷?
周佳兰愣住了。
眼前的事情太过匪夷所思,她已经来不及去想什么怪力乱神,只想平安带周宛离开。
她紧张地开口:“那我要怎么做?把你放到温暖的地方吗?”
竹子很快点点头。
但这冰天雪地里,哪里有什么温暖的地方呢?
周佳兰和周宛面面相觑,同时想到了一个地方——家。
“你想和我们回家吗?”
竹子再次点头。
不知道是不是周佳兰的错觉,她觉得这次竹子点头的幅度好像变大了,看上去非常情愿和她们回家。
但周围苍茫一片,周佳兰手里没有工具,要怎么把竹子挖出来呢?
她蹲下身,正打算用自己的手挖一挖。
一道绿光闪过,下一秒,竹子就连根带土自己蹦到了她伸出的手掌上。
周佳兰被吓了一跳,没蹲稳差点摔坐在地上。周宛眼疾手快抵住了她的后背。
两人看着自带一块土团的小竹子,没敢再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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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宛毕竟还是学生,接受能力快,思维活络。一开始她很害怕,碰都不敢碰竹子,只能她负责推车,周佳兰手捧竹子前行。走了一会,她又有些心痒痒,提出要和周佳兰换一换。
周佳兰见一路上竹子也没有表现出什么恶意,便同意了周宛的请求,把竹子轻轻递到了周宛的手上。
周宛小心翼翼地捧起竹子,走了两步就忍不住开始和它聊天:“你是从哪里来的?”
竹子不知道怎么回答,索性摇摇头。
“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啊。”周宛眼里流出一丝怜悯,“你是竹子精吗?”
“宛宛。”周佳兰出声打断。她们还没有搞懂竹子的意图,贸然问这些问题,也许有一些敏感。
竹子不在意这些,只上下摇动了一下,表达的意思大概是:“是的,是竹子精”。
周佳兰一时语塞。
周宛双眼冒光:“好神奇啊!”接着她又确认了一遍:“你不会伤害我们的对吧?”
竹子这次用力点点头,连叶子都哗啦哗啦响了起来。
就这样,母女二人先去了诊所,之后把竹子带回了自己的家中。
那天,周茸从打完针返校的姐姐口中也了解了事情真相,刚开始,她还嘲笑周宛骗人的伎俩太低级;直到回家看到被妈妈精心养护起来的竹子,她试着说话,确实得到了竹子的回应,这才接受了这个荒谬的事实。
周佳兰本想养一养,养到春天就把它放生。
但冬去春来,一个平常的春日下午,周宛正给竹子浇水,竹子突然剧烈摇动起来。
周宛大惊失色,以为水浇多了让竹子不舒适了,连忙找补救措施。
相处几个月,她早已不像见面时那样怕它,反而和竹子玩得很好,一放假就来找他聊天。
看到竹子不舒服,周宛手忙脚乱,满房间找妈妈特调的土壤。
慌乱之际,一只手从背后伸出来,拍了拍她的肩膀。
周宛呆住了。
妈妈和妹妹出门了,家里就她自己,谁在摸她?
她僵硬地一点点转过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年轻俊秀的面孔。
面前的人看起来十七八岁,穿着白绿色衬衫,脖子上有一道绿色的印记,周宛偷瞟了几眼,像是竹叶。
他帅气的脸庞中夹杂着还没褪去的稚嫩,一双大眼睛扑闪扑闪的,周宛不好意思直视,便移开了目光。
这一移,他的头发引起了周宛的注意。
这人一头黑发,发尾却是绿色的。
在当时那个年代,在那个落后的小村子里,染绿发是很少见的,完全可以说没有。谁会害怕一个帅气的潮男啊?
周宛看呆了,恐惧不翼而飞。
面前的男生咧开嘴,露出一口白牙:“宛宛。”
*
竹叶印记,绿色发尾,周泊青越听越耳熟。
“这个人是……”他没忍住打断了周佳兰。
周佳兰直视他的眼睛。
“没错。这个人是——”
“你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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