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卉先带着珠儿去集市买了米面菜肉,又去了一趟南湖边,去渔船上买了两尾活蹦乱跳的鳜鱼。
珠儿这一路都惊呆了。
大姑娘向来不食人间烟火,只爱捣鼓自己那些药材虫子,但今日采买,姑娘却比自己这个经常在灶房忙活的丫鬟还轻车熟路。
这还不打紧,一向话少的大姑娘,与商贩讨价还价,竟然那般伶牙俐齿。
从南湖边折返,珠儿一手提着菜筐,一手拎着两尾鳜鱼,笑眯眯问道:“大姑娘,你怎知道这南湖渔船上的鱼,比集市新鲜还便宜?”
宋卉没直接回,只道:“这会儿已经迟了,若是再来早点,还有更好的。”顿了下,又补充一句,“你且等着,到三月桃花开时,我们一早过来,保准能买到最肥美的鳜鱼。”
珠儿心思简单,话题这么一转,她也就忘了继续要之前问题的答案,只想到什么似的,低头看了眼手中菜篮和肥鱼,欢喜道:“大姑娘好厉害,平日春桃姐姐买菜,一样的钱,只能买这些的一半。”
宋卉歪头似笑非笑地看她。
珠儿不明所以地眨眨眼睛,被对方盯了片刻,才忽然反应过来似的,轻呼一声:“不会是春桃姐姐她……”
说着又赶紧闭上嘴。
宋卉失笑:“你也不算太傻。”
大房如今总共就四个下人,除了珠儿周妈妈还有个大丫鬟春桃,以及个做力气活的小厮冬生。
能留下的自然都是本分忠心的,但唯独这个春桃不一样。
春桃爹曾是宋元啸的随从,为救主子丢了性命。因为这份恩情,宋元啸将随从原本在庄子上与祖母过活的女儿——也就是春桃,接到了府中,虽身份为丫鬟,待遇却与寻常丫鬟不一样,倒更像个养女。
没多久宋元啸过世,大房院里的下人,遣散大半。哪怕春桃人懒心眼多,手脚也不干净,心软的苏玉音也一直留着她。
但好心却并不定能换来感恩。
这两日春桃告了假说是去探亲,只怕是看老夫人不给大房月例,快要揭不开锅,不愿跟着吃糠咽菜,自己偷摸着去吃好的去了。
宋卉心说正好,今天买了这么多肉菜,少一张嘴,其他人便能多吃点。
珠儿噘噘嘴,嘟囔道:“春桃姐姐也真是的,明知道咱大房就这点钱。”
宋卉不甚在意地摆摆手:“走,我们去赁辆马车。”
“啊?哦。”珠儿嘻嘻地笑。
两人走到路边,还没找到马车,先听到哒哒马蹄和橐橐脚步声传来。
路上行人,忽然呼啦啦往两边散开。
宋卉与珠儿被人群挤到一旁,好奇抬头,循声看去。
却见是乌压压一群身着甲胄的将士,正往这边走来。
前面几排俱骑着高头大马,中间那一个,最为突出。
只见其身披甲胄,头戴凤翅兜鍪,腰间配剑,身后背一把红缨长枪。一张留须髯的脸,英气硬朗,隔着几十米,也能感觉到两道炯炯有神的目光,以及浑身肃杀的威严气势。
“是威武大将军班师回朝啦!”人群中有人激动叫道。
武威大将军?
宋卉在记忆里搜索了下,除了这个名字,竟然一无所获。
原身果然是两耳不闻窗外事啊!
她歪头凑到垫脚往路中瞧的珠儿,低声问:“武威大将军是谁?”
珠儿满脸激动道:“武威大将军就是武威大将军啊,最近刚刚打完胜仗,把狄人赶出北境。大姑娘,咱们今日运气正好,出来竟然遇到班师回朝的大将军。”说着又忍不住感慨道,“原来那就是威武大将军本人,与我想象的大将军一模一样!”
宋卉:“???”
她又转头默默环顾了四周,发觉这些围观群众,都与珠儿一样,脸上写满了激动和狂热。
这阵仗她有点熟啊!
追星场面有没有?
浩浩荡荡的兵马越行越近,宋卉又将目光落回在那威武大将军脸上,眼睁睁看着他身子随着身下那批高头大马,一摇一晃慢慢从人群前经过。
路边行人潮水一样继续追随着他往前而去。
唯有宋卉不可置信般睁大眼睛,怔在原地。
珠儿原本也想追着继续去欣赏大将军英姿,无奈手中拎着菜和鱼,实在不方便与人拥挤。
一转头,便瞧见自家姑娘一脸震惊的模样。
她眨眨眼睛,疑惑唤道:“大姑娘——”
一连唤了三声,宋卉才终于回神。
她转过头看向对方,木着脸问:“威武大将军是不是姓李?”
珠儿点头:“嗯啊。”
宋卉:“全名是不是叫李凌云?”
“是啊。”珠儿笑眯眯道,“姑娘也不是不问世事嘛,还知道大将军名字呢。”
宋卉抬头,面无表情看向阴沉沉的天空。
不是原身问世事,而是刚刚她一双火眼金睛,从那须髯下虎虎生威的面容上,看出了故人之姿。
原本还怀疑是自己认错了。
得到珠儿解答。
才知道,不是她的错觉,这威武大将军竟真是李凌云。
可饶是她确定了,却也无法将昨日那个会害羞脸红的俊朗青年,与刚刚打马而过的威猛大将军联系起来。
时间果真是把杀猪刀!
宋卉感慨地深呼吸一口气,脑子忽然浮上孟轻尘那俊美少年郎的面容。
不会这八年,孟轻尘会不会也与李凌云一样?。
旋即又想孟轻尘是读书人,大概也许应该不会吧。
珠儿见她一会儿颦眉一会儿皱鼻,表情变化无常,只觉得一头雾水,但一想今日的大姑娘本就不大一样,也就没在意,趁着军队还没走过,又踮脚朝前方望去,及至那道伟岸的背影消失在眼帘,才依依不舍收回视线。
而宋卉的心也跟着大部队慢慢走远,渐趋平静。
虽然面容气质大变样,但八年间,李凌云从皇城司小小校尉成长为人人敬仰的大将军,她实在是打心眼替他高兴。
说明她有眼光。
只是两人到底是有缘无分罢了。
她怅然叹息一声:“走吧,珠儿。”
*
回到家中,周妈妈在厨房看到两人买回的菜,又听珠儿说只花了多少钱,也是大吃一惊:“大姑娘,当真只花了几十文?”
“嗯,”宋卉笑着点头,“周妈妈,时候不早,只怕母亲也饿了,我们赶紧烧饭。”
她说的是“我们”,可平日里大姑娘是从不进厨房的,就算煎药熬药,也是在自己那间杂物房烧小炉子。
果然如夫人说的,今日的大姑娘很不寻常。
周妈妈想了想,笑道:“大姑娘,灶屋里烟大,你去歇着,等饭好了,奴婢叫你。”
宋卉却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我想与你们一起做。”
当然,说是这样说,宋卉到底记着自己的身份,没去生火掌勺,只是吩咐两人什么菜与什么菜相配,调料又该如何用。
她毕竟是主子,虽与她们平日烧菜习惯不同,周妈妈和珠儿也都老老实实按着她说的来。
不想,几道菜下来,香气四溢,竟是比她们往常吃的都要美味。
院里下人再如何少,平日主仆也都是分桌而食。但今日宋卉吩咐做了整整六道菜,便叫来周妈妈珠儿一起吃。
原本她是要将小厮冬生也一并叫来的,但想着毕竟是万恶的封建古代,自己是无所谓,其他人恐怕是不自在。
于是便让周妈妈与冬生端去了两大碗菜。
主仆四人围着花厅圆桌而坐,桌下是炭盆,桌上是色香味俱全的几道菜,有清蒸鳜鱼,梅子排骨,韭菜炒河虾,清炒时蔬,荠菜豆腐羹,以及一盘子酱萝卜。
原本虚弱的苏玉音,光看着这些菜,便觉身体似乎舒适不少,胃口也恢复大半。
正要开吃,外面忽然响起一道清脆的童声:“大伯娘大姐姐,四郎来看你们了。”
苏玉音赶紧笑应道:“诶,四郎来啦?”
周妈妈则已经起身到门边,替门外之人打起帘子,笑道:“小郎君进来吧!”
进来的是一个十来岁的小童,戴青色儒冠,穿月白儒服,虽是个孩子,神色表情却已有几分儒雅之气。
他手中拎着一条肥瘦相间的猪肉,走进门时,顺手递与周妈妈,然后站在门槛内,拱手与桌上的苏玉音恭恭敬敬行了个礼,道:“四郎跟大伯娘请安,今日族学学生给父亲送了些猪肉,如今天要热了,父亲怕坏掉,便让我与大伯娘拿两斤过来。”
宋卉撩着眼皮,将这孩子上下打量一眼。
脑子里也随之崩出来关于对方的记忆。
这孩童名叫宋知,是四房儿子,府中公子排行老四,也是最小的一个,今年刚十一岁。
安国公四个儿子三个娘,大房是原配所生,二房三房出自继室陈老夫人,小儿子宋四爷,则是妾室之子。
据说这妾室原本是安国公的洗脚丫头,偶然被醉酒的安国公宠幸,有了身孕,便被抬做了妾。
这妾生下孩子没多久就过世,安国公原本就与那洗脚丫头无甚情分,自然也对这小儿子漠不关心。
宋四爷性情老实本分,娶了个老实本分的小户女为妻,生下一对同样老实本分的儿女,在这府中宛若透明人一般。
不得宠也不完全是坏事,陈老夫人视大房为眼中钉肉中刺,对四房则只是全然的无视。
坏事都是大房,好事儿虽轮不到四房,但日子总该比大房好些。
何况宋四爷虽未入仕,但也有自己的营生——在族学当先生,就算不靠国公府,日子也能过。
四房与其他三房走得都不近,但平日会时不时让儿女给宋卉母女送些吃食。
这回只怕是听说老夫人拖了大房的月例,才叫儿子送猪肉过来。这孩子说的话也漂亮,是说怕坏了,而不会让人觉得,是他们故意接济,想来是父母叮嘱过的。
原身虽不通人情世故,却也懂是非,在她记忆里,偌大的国公府,她唯一有好感的便是四房一家。
宋卉看着这彬彬有礼的孩子,忽然想起孟轻尘这么大时,虽然面上稚气未脱,行为举止也颇有几分小大人。
思及此,她不由得与宋知弯弯嘴角。
宋知一抬头,对上的便是大姐姐一张笑脸。
他微微一怔。
大姐姐一向是不爱笑的,下人们总说她古怪,他也不太敢接近他。但此时朝自己笑着的大姐姐,分明就与寻常姐姐无异,于是他也回了她一个微笑。
苏如音笑道:“那四郎回去替大伯娘谢谢你爹娘。”说着又对他招招手,“四郎也许久没来院里了,坐下与大伯娘大姐姐吃顿饭吧。”
宋知拱手道:“多谢大伯娘,只是四郎已经用……”他话还未说完,目光落在圆桌那几盘漂亮的佳肴上。
与此同时,菜香味也扑鼻而来。
宋知到底只是个孩子,不由自主吞了下口水。
宋卉没给他犹豫的机会,笑着起身将他拉过来坐下:“珠儿,去给小郎君拿副碗筷快来。”
大姐姐哪曾这般热情待过自己,宋知一时不禁有些受宠若惊,又忍不住有些羞赧,嗫嚅道:“谢谢大伯娘大姐姐。”
一桌五人,开始吃饭。
宋知非常乖巧懂事,用餐时斯斯文文,半大的孩子,竟然一点没弄脏衣襟。
这不免又让宋卉想到了孟轻尘。
自己上辈子那便宜小叔子,从小也是这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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