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喜听着那小厮的话,面色阴沉,眼睛透过密集的枝丫往外瞧,只能看到一个大致的轮廓,他眯起眼睛,听到那人继续说道。
“有升,你将府里的人统统叫到晨其院去,赶在那女人察觉之间,先将人制住。到时候我们要如何处置,还不是我们说了算。”
吴喜听到这里,再难继续猫下去了。
他尽力记住那三人的特征,脑袋小幅度地往进来的缺口处转去,确认行走的路径后,再轻手轻脚地往外挪。
等吴喜离开那处瘪仄的小巷,后背都被热汗给沾湿了。
他不敢停歇,一路小心避让府里的仆人,终于跑到了苏克勇的院子里。
“东家!”
吴喜一路奔了进去,里头只有马凡老实地坐在那里,见他神态不对,当即站起身来,却因为起势太猛,伤腿当即牵扯着他再次跌坐了回去。
“怎么样了?”
陆元珍从里间出来,她正同吴大夫商量着之后的安排,确定大夫和他的医馆能派出足够的人手过来这边帮忙。
这府上的奴仆,陆元珍是不抱希望了。
吴喜见到陆元珍,当即将见到的那三名小厮和其所说的话一五一十地讲了。
陆元珍微微挑眉。
这么嚣张的仆人,她也是第一次见。
“应该,应该是有棋,有升,有尘。”
一旁安静听着的马凡这时候终于忍过了伤腿搬动时钻心的痛楚,一瘸一拐地走近了两步。
陆元珍看了他一眼:“他们是苏庆身边的人?”
按照这群人的说法,竟是已经去过衙门见过苏庆了,而且还在找法子好将苏庆给捞出来。
虽说陆元珍对石娘子所说的故事版本有所怀疑,但对于苏庆这人糟糕的人品,她却是没有疑问的。
一见面两句不和就能动手打自己妻子,对自己亲生儿子的伤痛视而不见,再加上平姨等人粗略提及的风评,这样的人,陆元珍认为就算并不是他策划了公堂那场闹剧,那他也算不得什么好人。
“不,”马凡摇了摇头,“有棋,有升,负责小少爷。有尘,负责老爷。”
里间出来的大夫见他们神色严峻,莫名地有了几分危机感,出声问道:“这是怎么了?可是又有人受伤了?”
陆元珍回头看他,心里浮出些许为难来。
这趟浑水,从衙门那场闹剧发生之后,她就必然是要淌一遍了。只是这位吴大夫,却是不能让他受了无妄之灾。
“马凡,这宅子除了前后门,还有别的路能走吗?”
马凡没有片刻的犹豫,直接点了头。
“马厩里,有洞。”
陆元珍:“……”
这让她的安排倒是有些不好展开了。
吴大夫听到这里,不免又着急地问了一句。
陆元珍:“眼下这苏宅有人要为难我。吴大夫您最好还是先离开为好。”
吴大夫听到这里,登时不乐意了:“我走了,这孩子怎么办?这孩子的命可还在高跷上吊着呢,半点疏忽不得。我不走。”
他费了多少心神才将这孩子从鬼门关里扯回来一条腿,此刻正是关键时刻,哪里愿意就这般前功尽弃。
陆元珍也感到几分棘手了:“这会儿病人能移动吗?”
吴大夫一时没能明白她的意思,瞪了面前三人片刻才反应过来:“当然不行!要是伤口裂开了,这人也别想再救回来了!”
陆元珍的目光扫过面前几人,他们都在等着她下决定。时间不等人,陆元珍想了想,还是下了决定。
“马凡,你还能走吗?”
马凡当即点头:“能。”
吴大夫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到底还是在这严肃的氛围中收了回去。
“你拿着这个。”陆元珍拿了贴身的一块帕子给他,这上头有她绣的名字缩写,还有一副闲来无事时绣成的双面绣,只有拇指盖大小,一面是只红眼兔子,另一头却是只舔爪子的黑猫。
“去衙门找钱师爷,将情况说得越严重越好,让他们派人手过来找我们。”
陆元珍另外给了他一些钱,马凡正要拒绝,却听陆元珍说道:“这钱是给你坐马车用的,剩下的给衙役疏通。你越快,这里越不容易出事。”
马凡登时没了话语,重重点了点头,将银钱接了过来,也不多言,迈步就出去了。
吴喜松了口气,好在陆娘子没选中他。
让他这时候放下陆娘子离开,他是无论如何都做不到的。要是陆娘子在他离开的空隙里出了什么事,那他当真是万死难辞其咎。
陆元珍并不知晓吴喜这古怪的庆幸。
在她看来,这里的人除了吴喜都没有什么战斗力,因而他最好能留下来守着吴大夫和苏克勇。
这两人,一个病得不能动弹,一个一把老骨头不敢动弹。
而她的离开是最容易引起苏府警觉的,且要论对苏府的熟悉程度,当然要数马凡了。
人就这么几个,数来数去,还是马凡独自离开比较不容易被察觉,速度说不得还能快些。
有了这一段插曲,屋里难得放松些的氛围再次沉重起来。
陆元珍扫了一眼这屋子的装潢,该有的还是有,只是大都老旧,窗户一眼望去,甚至能看到十来个经年累月下来的破孔无人修补。
陆元珍看着那被拆下一个椅子腿好给马凡当夹板的歪斜座椅,转身朝吴喜说道:“既然他们要派人过来,那我们也不能在这里干坐着等。你将这里的门窗都给锁好,拿桌子柜子挡着,再给弄几件‘武器’出来防身……”
.
马凡在这苏宅里算是半个透明人。
只有当苏克勇惹恼了那群奴仆或主子时,他才会成为一个替罪羔羊被拎出来痛打一顿。
只是他这人自认骨头硬,被打也总是闷声不吭,如同死鱼般没有半点动静,久而久之,这群人便觉得无趣了,这种泄愤似的殴打才少了许多。因而,他的存在便越发如同一粒无人问津的砂砾了。
马凡所说的洞,就位于马厩里头,被替换下来的湿臭粗草给遮掩着,是之前马匹发狂,给生生踢出来的一处小洞,只是日子久了,那处洞口渐渐越变越大,如今已经能勉强让个半大不小的孩子爬过去。
好在这对瘦削的马凡来说,挤出去并不算什么大问题。
他在府里名义上是个马夫,但平日里挑水挑粪,喂马扫洗都需要他,而这处洞口也属于他负责的范畴,只是处于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防备心,马凡一直没有将其填补上,甚至有意无意地将每次替换下来的干草堆积在那一处,以作遮掩。
他离开的时候没作声,这会儿绕着小路一瘸一拐地走回来,那两个同在马厩里帮工的车夫还同他离开时一样,窝在那马厩不远处的小屋里摇骰子。
“大大大大!艹!”
“哈哈哈,平大你今日手气不行啊!今早没少摸马粪吧?”
“呸!你这嘴才舔了粪呢!再来!”
嘈杂的声音肆无忌惮,马凡悄声走过去时,还能闻到那从半敞的门户里传出来的酒味。
他忍着脚上传来的刺痛感一路走到马厩里,里头马儿喷了个响鼻,好奇地探过头来,却在马凡趴在那堆脏臭的干草里扒拉时,又缩了回去。
马凡的左腿无法弯折,只能右腿直愣愣地跪下去,接着整个人直接往地上一趴,口鼻擦过那些污臭湿冷的草堆,目光却坚毅地盯着那处墙面,在看到那透光的一角时,他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面上乏味的表情,露出几分激动和欣喜来。
“那家伙死到哪里去了?!”
马凡刚探身挤了进去,却听小屋那头传来粗重的辱骂声。
“肯定是躲起来偷懒了。艹!要他跑个腿都找不见人,我看他剩下的那只腿是不想要了!”
两人骂骂咧咧,显然是赌到一半,想让马凡出门给他们带酒肉回来。
他们给的钱往往只有零星的几个铜板,买个馒头都费劲,却每每狮子大开口,点些荤腥肉食。
马凡往日里对他们没有畏惧,却也没有任何反抗的念头,他就像一潭死水,无论如何往里头丢多少石头都没能听到点回应,可这会儿,这潭死水却荡开了层层波澜。
这处马厩同他们的距离算不上远,只要他们往这头走上几步,就能看到他明晃晃躺在那里的大半个身子。
要是他被发现,这两人闹将起来,动手打人是小事,却不能惊动了前头那群人。
马凡咬牙往外头挤,髋骨却一时被卡在了那里,他心中焦急,向后退了一步,又借力朝外用力一撞。
“诶!马粪在这儿呢!”
“这是要做什么?嘿!先拉住这畜生!他要爬出去了!”
匆忙的脚步声朝这头快速接近,马凡咬牙又撞了一次,那洞口被撞得掉了好几块碎石,终于是让他钻了出去,他卖命往外爬,伤脚却被人狠狠一攥。
“啊!”
马凡疼得失声惨叫,身子不自觉地在疼痛之下发起颤来,可他却不敢停歇,只一味地朝外头的小巷子爬。
后头的力道用力一拽,却是直接将他探出来的腿再次拉扯了回去。
那头吵闹的怒骂和取笑不间断地往马凡的耳朵里钻,他咬着牙,双眼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变成了猩红的一片,血丝爬上他的瞳孔,让他的面孔带上了几分狰狞和可怖。
“这小子劲还挺大!过来!赶紧的!一起使劲!”
“艹!你小子还不给我爬回来!这么喜欢当狗爬,待会儿老子让你爬个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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