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了？”邵银花急忙凑到桶边，扒拉着里面不多的铜板，“为啥？不是都说开春了鱼肥吗？”
一直沉默的宗明川把空桶放好，声音沉静，却带着一股压抑：“不是咱家的鱼不好。是近来天暖得快，南边几处渔场的鱼汛也到了，货一下子涌进城里，鱼行收的价就往下掉。今天码头上一问，几家铺子的价都差不多，比往年这时候低了快两成。”
“低了快两成？！”邵银花的声音尖利起来，她快速心算着，“那……那今天这一船，不是少挣了好几十文？这、这怎么行！开春买网补船的钱还没着落，眼看渔课税的日子又近了，这价要是再跌……”
她没说完，但屋里每个人都感到了那无形的压力。
靠天靠海吃饭，价格起伏本是常事，可当它切实关系到明天锅里有没有米时，那股焦虑便沉甸甸地压在心头。
宗表舅搓了把脸，愁容满面：“谁说不是呢。可鱼不等人，今天不卖，明天更不值钱。这行情，也不知道要持续多久。”
屋内的空气仿佛都凝滞了，油灯的光晕晃动着，映出几张写满愁苦的脸。
就在这时，邵银花的眼珠转了转，目光划过桌上那盆色泽诱人的酸辣鱼杂，最终牢牢钉在角落里的沈渔身上，一个念头像是早就等着似的冒了出来，让她脸上瞬间涌起一种兴奋的光彩。
“爹！娘！”她猛地提高嗓音，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我倒是有个现成的法子，能立马给家里进一笔大钱，解了这燃眉之急！”
屋里几人都看向她。
邵银花清了清嗓子，语调变得异常活络：“今儿下午，村东头的刘婶来了，说镇上杀猪的赵老三，前阵子不是死了老婆嘛，现在想续弦，人家看中咱家小渔了！”
沈渔心头猛地一沉。
宗表舅皱眉：“赵老三？那个四十多岁、爱喝酒打人的？”
“哎呀，人家现在不喝了！”邵银花挥挥手，“刘婶说了，人家愿意出八两银子的彩礼！八两啊！够咱家交两年税了！小渔过去就是正头娘子，吃穿不愁，多好的事儿！”
宗表婶愣了愣，看向沈渔，又看看自己丈夫，没说话。
宗明川原本在喝水，听到这话，放下碗，抬眼看向邵银花，眼神平静得有些冷：“嫂子，这事儿问过沈渔的意思吗？”
邵银花被那眼神看得心里一虚，但很快又挺起胸脯：“她一个姑娘家懂什么？我是她嫂子，还能害她不成？赵老三有房子有铺子，嫁过去就是享福！”
“享福？”宗明川的声音没什么起伏，“我记得去年赵老三把他前妻打得下不了床，还是街坊凑钱给看的郎中。”
邵银花脸色一僵：“那、那是以前……现在改好了……”
“八两银子。”宗明川重复了一遍这个数字，目光转向宗表舅，“爹，你怎么说？”
宗表舅眉头紧锁，看看沈渔，又看看自己媳妇，最后看向邵银花：“银花，这事儿……”
“爹！”邵银花急了，“八两银子啊！咱家现在啥情况您不知道？多一张嘴吃饭，明年税钱还不知道在哪儿呢！小渔嫁过去，对她好，对咱家也好，两全其美！”
屋里陷入沉默。
沈渔站在角落，手指微微发抖。她知道这一天可能会来，但没想到这么快。
她深吸一口气，从阴影里走出来，站到油灯照亮的地方。灯光下，她脸色有些苍白，但眼神却清亮坚定。
“表舅，表婶。”她开口，声音不大，却让所有人都看向她，“我不嫁赵老三。”
邵银花立刻瞪眼：“你——”
“但是，”沈渔打断她，目光转向宗表舅，“我能给家里赚钱，赚得比八两银子多。”
邵银花嗤笑：“你能赚啥钱？就靠捡那些没人要的鱼杂？”
“就靠这个。”沈渔指向桌上那盆还剩大半的酸辣鱼杂，“表舅，表哥，你们尝尝这个。”
宗表舅和宗明川这才注意到桌上的菜。那浓郁的酸辣香味早就飘了满屋，只是刚才被邵银花的话打断了。
宗表舅夹了一筷子送进嘴里，愣了愣，又夹了一筷子。
宗明川也尝了一口，抬眼看向沈渔，眼神里闪过一丝讶异。
“这是……鱼杂？”宗表舅不敢置信。
“是。”沈渔点头，“今天在海边捡的，没人要的东西。表舅，您觉得，这东西要是拿去卖，能卖钱吗？”
宗表舅还没说话，邵银花就抢道：“卖钱？谁买这玩意儿！”
“我买。”一个声音从门口传来。
众人回头，只见陆珍儿牵着儿子站在门外，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对不住，我刚过来想问问沈家妹子明天还去不去海边，就听到……呃，这鱼杂真香，我能买点不？”
邵银花愣住了。
沈渔转向宗表舅，语速加快但清晰：“表舅，您看，鱼杂不要钱，咱们就出点油盐调料，成本几乎为零。我今天做的这一锅，要是切成小份去卖，一份卖三文钱，这一锅就能卖三十文。一天做三锅，就是九十文。一个月呢？”
她顿了顿，看着宗表舅逐渐亮起来的眼睛，继续道：“而且这还只是开始。海边没人要的海货多了，蛤蜊、螃蟹、小虾，我都能做成好吃的。镇上来往的客商、赶路的人，花几文钱吃顿热乎又新鲜的海鲜，他们会不愿意？”
宗明川忽然开口：“摊位呢？锅碗瓢盆呢？”
沈渔看向他，眼睛亮晶晶的：“锅碗家里有，先借着用。摊位……咱们可以先在镇外官道边试试，不用进镇交税。咱们试三天，三天后要是赚不到钱，我……”
她咬了咬唇，声音低下去：“我认命。”
才怪！只是她到时候就要想法子跑了。
屋里安静下来。
油灯噼啪响了一声。
宗表舅看看桌上的鱼杂，看看门口的陆珍儿，又看看沈渔，最后看向自己儿子：“二川，你说呢？”
宗明川的目光在沈渔脸上停留片刻。少女站在那里，身板单薄，眼神却亮得惊人，有一种不服输的劲儿。
“试试吧。”他说，声音不高，却带着某种决断，“总比卖人强。”
邵银花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看看宗明川的脸色，又把话咽了回去。
宗表舅一拍大腿：“成！那就试试！明天开始，小渔你就专心做这个生意！银花，你也别瞎琢磨那些有的没的了，好好帮衬着！”
邵银花不情不愿地嗯了一声。
沈渔暗暗松了口气，这才感觉到后背已经出了一层冷汗。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