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卢筠清在家炒栗子。
叫桃叶弄来了一口大铁锅,回忆着前世街头见过的炒栗子场景,在自己的小院炒起来。
圆润结实的厨娘扛了一袋铁砂过来,混在栗子中,说这样翻炒,栗子熟得均匀。
栗子还是年前自己去城外打的,放在裴云舒府上的冷库里,保存到了今年的春末。
卢筠清也是这才知道,古人虽没冰箱,却有冰窖,藏在地底深处,有经年不化的巨大冰块,可以储存不少东西。
当然,平民人家没有空间和精力置办这些。
敲门声响起时,桃叶和厨娘正在热火朝天的翻炒锅里的栗子,侍从书剑去后院扛铁砂,卢筠清揉了揉因炒栗子发酸的手腕,抱起小白去开门。
意料之外的来客。
依旧眉眼清冷的殷玄,和依旧唇角含笑的柳季景。
看见她的一瞬间,殷玄的长眉微微挑起,柳季景则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卢筠清这才想起,方才为了炒栗子,她拿了一件下人的罩衫穿上,腰间又胡乱系了条粗麻布灰腰带。
刚才忙着翻炒栗子,搞不好发脸上也沾了锅灰。
这样想着,卢筠清抬手擦了擦脸,却不想如此一来,脸上黑一道白一道,愈发分明。
见殷玄视线移到自己手上,她也低头,见指缝里有黑灰,连忙将手背在身后,清了清嗓子。
“见过殷小侯爷,见过柳公子,请问二位来府上,有何要事?”
小白也跟着呜呜了两声,被殷玄冷冷的目光看了一眼,立刻噤声,向卢筠清臂弯里钻
院子里正在热火朝天炒栗子,她自认此时非待客良机。
谁知殷玄郑重点头,“我确有要事与卢小姐相商,叨扰了。”
面对一个救过自己两次的人,无论如何都说不出拒绝的话,卢筠清只得引两人入内。
一进院里,柳季景就夸张得吸了口气,叹道,“卢小姐真是有意趣,在自家院落炒栗子,香气扑鼻,叫人食指大动。”
卢筠清立刻道,“二位请稍作,我去换件衣服,桃叶,来给两位客人看茶。”
换了衣服出来,将脸擦净,双手洗净,卢筠清重新来到客厅,与两人对坐。
面前是冒着袅袅香气的热茶,并一碟热气腾腾的炒栗子。
“卢小姐,我来,是想问春日宴上刺客之事。”
卢筠清端着茶杯的手一顿,想起上次两人不算愉快的分别。
“瑞王闹着要在城中大肆搜捕刺客,陛下怕引起百姓不安,只准暗中调查,我当日既在现场,陛下便将此事交付于我。”
“小侯爷请问。”
“当日我一去,刺客就跑了,并未同我过招,也未言语。我想请问卢小姐,他有何外貌特征?高矮胖瘦如何?口音如何?整个过程中,让你印象深刻或觉怪异之处,尽可一一道来。”
卢筠清放下茶杯,认真回想。
“刺客蒙着面,只露出一双眼睛,所以我对他的脸,一无所知。”
“身高中等,体型偏瘦,身手不凡,剑法凌厉。”
殷玄皱起眉,中等身材、偏瘦体型,这些身体特征实在普通,至于擅长使剑,身手不凡,城中三千中领军、两千中护军,再加上各个王公贵族府上豢养的私兵、行踪不定的游侠,都符合此条特征,目标范围属实太大了些。
“卢小姐,能否再回忆一下,可有何印象深刻之处?任何一点小细节,都可以。”
卢筠清的视线落在碟子里圆滚滚的栗子上,栗子炒得不均匀,有的没开口,有的炒过了头,露出一点焦黑的栗子肉。
小白绕着桌子走来走去,不停摇尾巴,似乎很是眼馋桌上这些栗子。
院子里,厨娘还在奋力翻炒栗子,不时传来栗子与铁砂摩擦的声音,铲子划过铁锅的声音。
“卢小姐不必紧张,有便只说,没有也无妨。”
一道清冷的嗓音传入耳中,卢筠清忽然一怔,慢吞吞道。
“有一件事,不知算不算怪异。”
“且说来听听。”
“那刺客从始至终,未曾开口说过一句话。”
殷玄猛地抬眸,透过氤氲水汽与她对视,眼神锐利如刀。
“卢小姐以为,刺客不说话,是什么缘由?”
“问我吗?”卢筠清指指自己。
殷玄点点头。
卢筠清略微思索,肯定道,“我想,不外乎两种可能,要么,他是个哑巴,不会说话;要么,他认识瑞王或者我,不想我们听出他的声音。”
殷玄静静看着她,眼底有笑意一点点漾开。
卢筠清明白,这是肯定的眼神。
心下有些高兴,自己仿佛说对了答案的小学生,转瞬又想起他上次的话,她别开脸。
“我能想到的就是这些,两位来做客,请尝尝栗子吧。”
说着,将两碟栗子分别推到殷玄和柳季景面前。
“嘶,好烫!”
柳季景将一颗栗子在两手间倒换,待热度冷去后,方才剥起栗子来,只是动作笨拙,怎么看都不像会剥的样子。
殷玄瞧着面前一碟圆滚滚的栗子,迟迟未动。
卢筠清心中一动,后知后觉地想起,这些贵族公子大抵是从未亲手剥过栗子的,这些事肯定都是下人来做。
穿过来多年,她仍保有现代人自己动手的美德。
生活环境不同,倒也不必苛求别人。
想到这里,卢筠清将那两碟栗子拉到自己面前,动手剥起来。
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探过来,取走她面前一只碟子。
是殷玄,他将那盘碟子重新放到自己面前,动手剥起来。
他的衣服是胡袖,袖口自然收紧,不用再专门束起。
他的动作刚开始有些笨拙,一双大手似乎不习惯对付这圆滚小球,但他一边看卢筠清的动作,一边摸索,很快就将碟子里的栗子剥完了。
卢筠清忍不住心中暗叹,果然优秀的人做什么都优秀,见微知著,连栗子都能剥得这般丝滑滚圆,完整度极高,难怪京城诸多少女为他发狂。
反观自己,她是个急性子,剥栗子虽快,却大多是战损版,指甲缝里都积了些栗肉。
院中炒栗子的动作已停,厨娘和桃叶正在将栗子装盘,又把剩下的铁砂收起。
“你这里的人不多。”殷玄停下手上动作,取过帕子擦手。
“一个侍女,一个侍从,外加厨娘和一个打下手的,足够了。我不喜欢人太多。”
“你这侍从有点功夫在身上。”
方才进院时,正碰上书剑扛一袋铁砂过来,只一瞥,殷玄就看出他有身手。
卢筠清点点头,“他叫书剑,是长兄给我的,从小跟在长兄身边,习武多年。”
“你长兄,待你不错。”
“那是自然,长兄最疼我了。”
说起严延之,卢筠清嘴角上扬,眉眼微弯。
殷玄顿了顿,忽然起身。
“时候不走了,我们该告辞了。”
“这就走吗?我还……”柳季景抱怨着,眼睁睁看着殷玄将那一碟剥好的栗子放到卢筠清面前,硬是把“没吃”两个字吞了回去。
“要不,你们吃完再走吧。”卢筠清斟酌着用词。
“不必了,我们不爱吃栗子。”
柳季景简直有口难言,大哥你不爱吃,我想吃啊,这可是春天,栗子难寻哪!但殷玄已迈腿向院中走去,他也只能匆忙跟上,谁叫他是他的下属呢?
卢筠清将两人送至门口,小白亦步亦趋跟在脚边,殷玄忽然转身,“卢小姐,借一步说话。”
柳季景早已识趣的走回车上,门口便只剩下他们两人,并一条雪白小狗。
“多谢卢小姐,为殷某调查刺客一事,提供关键信息。”
卢筠清点头,淡淡道“好说,好说。”
“上次言谈之间,多有得罪,还请卢小姐勿要介怀。”
他说的,是上次春日宴,他明明救了她,分开前的一席话,却叫她动了气。
那日两人在宴席外分开,卢筠清解下大氅还给他,正要离开时,被他叫住。
“瑞王府后院姬妾成群,你若不想成为其中一员,以后少在他面前晃。”
一句话,叫卢筠清心中的感激褪得干干净净,反而涌起一股无名怒火。
她是无辜撞上,又不是刻意接近,谁愿意在这个好色不知耻的王爷眼前晃悠?
殷玄的语气很冷,脸色更冷,说完这句话就大步走开,压根就不给她机会解释。
气得她简直想冲着脚边的灌木花丛踢几脚,又怕这花是皇家名贵品种,踢坏了干系重大,硬生生忍住。
后来绕到一棵粗壮的大树后面,见四下无人,终于抬起脚狠狠朝树上踹去。
一脚下去,树干纹丝不动,她倒是疼得几乎站不稳,眼泪都出来了。
“小姐,你没事吧?”
桃叶紧张得过来扶她。
她擦了擦眼角的泪,“没事,没事,先扶着我,让我缓一缓。”
她猫着腰扶紧桃叶的胳膊,才勉强站住。
这一幕,被碰巧路过的柳季景看在眼里,听了柳季景的转述后,殷玄才知道,自己一句话惹她生了这么大的气。
见殷玄表情僵硬,柳季景的声音无奈中带了一丝揶揄。
“不是我说你,从风,同女子说话,要讲究温言软语,而且,你关心她就直说嘛……”
暮色渐深,庭院里挂起灯笼,橘红色火光映在他眼眸中,影影绰绰、摇曳不定。
“我的本意,是希望你平安无虞,并非误会你刻意出现在他面前。”
“对不住。”
卢筠清一怔,片刻后唇角上扬,笑意充盈眼底。心中一点不快、三分龃龉,皆在这声郑重的道歉中,烟消云散。
“没关系,我明白你是好意,你救了我,我感激还来不及。日后若有用得着我的地方,请务必开口,我一定倾我所有。”
她这番言辞恳切,面上不复先前的拘束与疏离,透出真切的愉悦来。
殷玄看着她,眼神变得前所未有的柔和。
他从未觉得一个人的笑,可以如此美好。
卢筠清回到屋里,不知为何,心跳有点快。
她拍了拍胸口,连喝了两杯茶,才觉得松弛下来。
视线移向茶桌,那里摆着两碟剥好的栗子,圆滚滚的栗肉裹着石蜜,散发出淡淡的金棕色光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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