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起心动念

“殷玄去你家了?”裴云舒放下手中茶杯,秀丽的眉毛微微挑起。

“没错,带着柳公子一起,说是在调查瑞王被刺之事。”

裴云舒唇角勾起讥诮弧度,“瑞王行事张狂,又风流无度,受些教训也好。”

说到此处,她压低声音,“听说先帝当年是想传位于瑞王的,先帝最宠爱这个小儿子,不过朝堂之上,立长之声终究压过一切,况且这位瑞王也没什么贤明之声。”

卢筠清听得入神,原来京中还有这段曲折旧事。

“陛下为人温和,只可惜身体孱弱,朝堂之事千头万绪,无暇管这亲弟。太后又一味纵着,多少次收受贿赂之事被翻出来,到了太后那里,不过责骂一番了事。”

卢筠清连连摇头,慈母多败儿,看来瑞王长成今日这副样子,亲妈太后功不可没。

这是城中一处热闹的茶楼,名为听风阁,两人在二楼雅间坐着,向下能看到一楼大厅客似云来,摩肩擦踵,尤其是大厅中间有位说书先生,口条极好。

前朝宫闱密事,今日乡野趣闻,海外异域传说,经他三寸灵舌说出来,无不活灵活现、引人入胜。

卢筠清一手托腮,向下看去,“坐在这里喝茶听书,真是莫大享受,只可惜念纯不在,也不知她父亲的病怎么样了。”

两日前,盛念纯接到家信,父亲盛珍奇不幸染病,便立刻坐了车赶回曾州。

裴云舒闻言,起身走到她身边坐下,压低声音道。

“其实,盛大人并非染病,而是受伤。”

卢筠清看着她小心又郑重的眉眼,惊道,“当真?阿云如何得知?”

“我从父亲书房外偷听到的,说是盛太守自从升任刺史,麾下集结了一批忠勇之士,将曾州地界的流民团伙管得服服帖帖,又几退了迟国的数次进犯。谁知上月竟然截获一封书信,一查才知,麾下一名将士乃是敌国细作。”

“盛大人将此人绑了,就在行刑前一晚,却被一伙流民救了,不仅如此,这名细作还刺伤了盛大人。”

曾州地处羽朝最北端,与迟国隔水相望,两国边境摩擦不断,是羽朝最重要、也最危险的地界之一。

“念纯不知道此事?”

“难说,或许知道,或许不知道。念纯为人敦厚,就是心思重了些,或许怕父亲背上失察罪名,所以不愿告诉我们。”

卢筠清点点头,可以理解。

“她既不愿说,咱们不问就是。”

楼下说书讲到激动处,传来一片叫好声,其间夹杂着雷鸣般掌声,卢筠清不由向下瞟了一眼,谁知却撞上一双熟悉眉眼。

清冷的丹凤眼,眼尾上挑,正抬眸看向她。

不知为何心头有些发虚。

卢筠清别开眼,片刻后再看下去,却不见了那抹紫色身影。

卢筠清忽然想起,殷玄和瑞王都爱穿紫衣,只不过同样的颜色穿在不同的人身上,却是天差地别的味道。

瑞王身上的紫,仿佛从暗处蔓延出来的紫色岩浆,黏稠浓郁,带着吞噬一切的颓败气息。

殷玄衣角上的紫,却是寂静夜空下的树影,白瓷瓶口的暗香,清冷高贵,神秘凛冽。

“看什么?莫非楼下有熟人?”

裴云舒也好奇向下看,结果自然是一无所获。

临走时,卢筠清吩咐桃叶去结账,另一边裴云舒也安排了烟树去,两人在途中推搡一番,争执不休,到了柜台处,账房先生笑眯眯对道,“两位小姐休要争抢,茶水费已有人结过。”

回去把此事告知两位主人,卢筠清和裴云舒俱是一惊。

裴云舒先开口,“没想到第一次来听风阁,竟遇上这等好事。你可有头绪?”

不知为何,心底闪过那双清冷眉眼。

卢筠清仍摇摇头,“没有。”

又过了几日,两人下了学堂,相约去买首饰。

三层楼高的沁水坊,每一层都摆满金玉首饰,累累坠坠、琳琅满目,多得是衣香鬓影的贵夫人,轻抬下巴同店家说,“贵不打紧,最重要的是特别,独一无二才好。”

掌柜冬娘认识裴云舒,热情地将两人迎进二楼里间。

一踏进去,满室幽香。

墙角半人高素瓶里插几只皓白玉兰,柔嫩叶片上还残留晨露。

两人在朴拙沉香木椅上坐下,细挑一批批放在木盒里的首饰。

卢筠清瞧这排场,心知价格定然不菲,想想自己随身木箱里的银票,她有些踌躇。

父母留下的银票不少,但若没有进项,便只能坐吃山空。

这些年姑母给的生活费亦很充足,但姑母一家养大她已是劳心劳力,怎敢再用他们的钱买奢侈品。

若是不买,又恐扫了裴云舒的兴。

思来想去,便选了两只手串,一只蓝宝石,一只红宝石。

蓝色那串是深浅不一的蓝,切割成菱形或方形,晶莹剔透似玻璃,冰凉丝滑,很适合苦夏。

红的那串是鸽血红宝石,浓郁的红色仿佛凝结包裹住一团火焰,戴在腕上越发趁得肤白胜雪。

卢筠清打算自留蓝色,将红色送给裴云舒。

裴云舒选了两套白玉雕刻的兔形金宝石耳坠,笑着将一套递到她手中。

“你我都属兔,这对耳环,你一对,我一对,正相宜。”

选过首饰,便坐下喝茶聊天,顺便等侍女去结账,谁知侍女还未出门,门外已传来冬娘爽朗笑声。

“两位小姐随意挑,已有人付过账了。”

首饰不比茶水钱,抵得普通人数年花销。

卢筠清终于忍不住。

“谁付了账?”

冬娘抿嘴轻笑,“不是别人,正是殷小侯爷。”

裴云舒挑眉看卢筠清,眼里明明白白写着看戏的乐趣。

“你……怎认得……他?”卢筠清结结巴巴地说。

冬娘噗嗤一笑,“这满京城的小娘子,谁不识得少年英雄的小侯爷?不瞒两位小姐,当日小侯爷进城,奴家也曾上这沁水坊的顶楼扒着看,真真是惊才绝艳,你说他长得这样好看,偏又打仗这般厉害;打仗这般厉害,偏又写得一手好字;字写得这般好……”

打住,打住,卢筠清怀疑,若是给冬娘充足时间,她能从日落夸到日出。

一脚深一脚浅走出沁水坊,裴云舒郑重拉她到僻静处,还不许侍女跟着,俨然是要谈心。

“你有何想法?”

眸中有三分急切,三分担忧。

卢筠清瞬间想起,在现实世界,也曾与闺蜜这样探讨感情问题。

一切似乎遥远地像是上辈子的事了。

她垂下头,“没……没什么想法。”

裴云舒深吸一口气,“殷玄这是摆明了对你有意,但他之前对女人也花过心思的。前几年他跟柳四为了一个歌女大打出手,这事在纪州闹得满城风雨。”

卢筠清只觉一颗心沉下去。

“不过我也懂得以讹传讹的道理,事情或有隐曲,也未可知。他前些年眠花宿柳,荒唐无稽,自从带兵打仗,却是纪律严明,身边连一个侍女也无。”

“我已经把知道的都告诉你了,你若对他有意,还需细细观察才是。我再多说一句,即便他今后对你一心一意,你可要知道,刀剑无眼,嫁给武将,总不如文臣来得安稳。”

乖乖,她只想到好感和恋爱,裴云舒已论及婚嫁,也是,这游戏设定在古代,并非可以自由恋爱、随时分手的现代。

想想还是原来的世界好,多谈恋爱少结婚,也没人说什么。

看着裴云舒眼里的担忧和郑重,卢筠清心头升起感激之意,她是设身处地为她着想的。

两人分开后,卢筠清忽然不想乘车,打发了车夫回家,自己带着桃叶和书剑慢慢走。

街上人头攒动,来来往往,随便一抹紫色衣角,都叫她心跳加速,想要定睛看个明白。

待看清了不是他,一时也不知是放松还是失望。

她清楚自己病了,必须趁着病灶弱小,狠命拔出,以绝后患。

心底不断提醒自己,总有一天要回到原来的世界,届时他不过是一串代码,是关机即宣告永别的电子蝴蝶。

对代码心动,没有将来的。

可是又有一个微小的声音在脑中响起。

“试一试,怕什么呢?就算将来回去,那也是没办法的事,你也不算不负责任。”

卢筠清摇头,誓要将这罪恶声音甩出脑壳,保持清明自持。

这天傍晚走出学堂,远远就看见一抹紫色身影立在车边,她想装没看见,收回迈出的腿,假装返回静嘉堂取东西,对方已叫住她。

“卢筠清。”

连名带姓的叫,也不再唤她卢小姐。

卢筠清讪笑,对他点头间,来人已走到近前。

“多谢你帮我付茶水钱,还有首饰钱。一共多少,我还给你。”

硬着头皮说完这段话,对方许久没回应。

忍不住抬眸,殷玄正定定地看着她,双眼沉静无波。

“你提供了关于刺客的关键信息,这是谢礼,不用还。”

“没什么,你救了我两次,提供这点信息,应该的。”

糟糕,算来算去,她还是欠他的。

“还有一点。”

她诧异抬眸,听他继续说下去。

他微微俯身,眼中漫上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我从不用女子的钱。”

切,这般大男子主义宣言,若在现实世界,多少令人反感三分。但不知为何,迎上他清亮眸子,她只觉喉头发干。

她应该从这种暧昧不清的关系中尽早抽身,结束对话,马上再见。

可是他下一句话已勾起她好奇心。

“想不想知道,刺客是谁?”

卢筠清抬眸,眼中闪烁探索欲。

“刺客找到了?”

殷玄点头,唇角微微上扬。

“明日巳时,我去府上接你,届时带你去一探究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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