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 6 章

窗外一丛芭蕉卷着新黄,日头正好,小道旁三两花卉浮翠流金。

下人开了窗也不显冷,桌上摆满了首饰盒,满桌的珠翠被姜羡鱼弄得叮咚作响。

她挑挑拣拣,只觉得送什么都不合适,随口问道:“碧桃,往年表哥生辰,本公主都送了哪些东西给他?”

碧桃这个倒是清楚,掰着手指数:“公主送过玉佛、冰梅纹琉璃瓶、象牙竹枝扇、六扇三抹花蕊石山水屏风、南海红珊瑚摆件……”她一件一件的数,每数一个姜羡鱼就心痛一分。

弱弱的问:“那些东西都很贵吧?”

碧桃:“那当然,公主送给世子爷的东西都是精挑细选的。”

姜羡鱼:“那他都收了?”赫连城看上去也不像那么贪财的人啊。

碧桃语气自豪:“自然是要收的,他若不收公主就一哭二闹三上吊。”

姜羡鱼:真是败家啊!

送礼送到这个份上也没谁了。

姜羡鱼又问:“之前落水忘记了,本公主前些日子有准备表哥这次的生辰礼吗?”

她问这话的时候,戴着脚链的赫连奴就捧着碗坐在矮凳上看着她。

碧桃摇头:“之前没听公主说过,奴婢也不清楚。”

姜羡鱼:“那你觉得送什么好?”她推了推面前的首饰盒:“这块玉佩怎么样?配不配得上表哥?”想了想又觉得这个问题不该问碧桃,应该问赫连奴这个双生弟弟更为合适。

她踢了踢矮凳上的赫连奴,挑眉问:“你觉得表哥会喜欢哪一个?”她把首饰盒举起来给他看。

他垂眸,漆黑如鸦羽的睫毛颤了颤,捧着碗继续吃他快吃吐了的阿胶红枣粥。

竟是理也不理她。

姜羡鱼有时候怀疑他是哑巴。

“听说你脖子被老鼠咬了?给本公主瞧瞧。”她放下首饰盒,蹲到他面前,葱白如玉的手掐住他瘦削的下颔,迫使他扬起脖子。另一只手碰上他脖颈上覆着的薄薄一层黑布,准确无误的抓住伤口,恶劣的问:“是不是这里?痛不痛?本公主的阿奴怎么能连一只老鼠都打不过?”

她靠得太近,细绒的狐毛领子扫在他脖颈处又暖又痒。赫连奴不怕痛,但是不耐痒,尤其是脖颈。他受不住,身体轻微颤抖,双手却稳稳捧着那碗粥。

一旁的碧桃怎么看都觉得公主这姿势有点不对,不像是在教训奴才,倒像是话本里的纨绔调戏良家女子,掐住女子的下巴,再行轻挑之事。

公主不会亲上去吧。

碧桃眼睛瞪圆,连忙道:“公主,要不我们现在回宫一趟,瞧瞧您的库房里有没有生辰礼,暮食前再赶回来?”

“也好,快去备轿。”姜羡鱼蓦的放开他,双眼弯成新月,欢喜得如同鸟雀飞走了。

赫连奴捧着碗的手捏紧,抬眸看向桌上的首饰盒。里面珠光宝气、华彩熠熠,这样精美的宝物都配不上赫连城吗?

那她的心上人究竟长成何等模样?

他突然有些好奇,细长的手捻住手上的木勺轻轻一折,木勺轻易断成了两节。

——

皇宫巍峨,碧瓦朱甍,层楼迭榭。

出宫许久的姜羡鱼突然回宫,倒是叫不少人看了稀奇。她去到自己的小宝库时,被满室的珠光宝气晃花了眼。她是个俗人,也爱膏粱锦绣、玉器美人,摸摸这个又摸摸那个,哪个都不太舍得。在宝库翻了许久,挑了好几件宝贝出来时,皇帝和淑妃也闻讯赶来了。

皇帝一听女儿是为了给赫连城挑礼物才回的宫,当即就不高兴了。戳戳她脑门气道:“阿鱼什么时候能争气一些,你一个公主非得围着他转?若是真喜欢,父皇下了圣旨赐婚便是,他还敢违逆不成?”

在他看来,他的公主是顶好的,天下就没有儿郎能配得上。

赫连家的那小子不过运气好,儿时,拿了一块糖糕把他的宝贝公主骗走了。

淑妃多有思量,劝道:“皇上,端华公子心疾越发严重,赐婚一事还是得缓缓。万一他死了,我们阿鱼岂不是要守寡?”

皇帝满不在乎:“朕的女儿,守什么寡。”皇帝昏庸,耽于享乐。情绪也很容易外露,喜欢谁就护着谁,公主要是愿意,强抢几个面首他都是不在意的。

淑妃叹了口气:“要不鱼儿再相看相看别家的公子,万一赫连家的小子没了,也好有其他人选?”

皇帝觉得淑妃说得在理,当着她面聊起了她的亲事。

姜羡鱼抱起生辰礼,赶紧跑。

果然哪个朝代都一样,长大了就有一堆人操心你嫁不出去。

步辇绕过御花园走过长长的宫道,远远瞧见一人一猪往这边走来。

碧桃惊吓,提醒她:“公主,是四皇子殿下。”

姜羡鱼定睛一看:来人也就约莫二十,身材高挑,器宇轩昂,只是眉眼戾气极重,让人望而生寒。

是一副很不好惹的长相。

真是冤家路窄啊!

他手里牵着一头黑白相间的小香黑猪,抬着下巴,冲着姜羡鱼调侃:“清河妹妹这是三朝回门?怎么不见端华公子一同来?”

谁都知道端华公子对她态度平平,这是在戳她痛脚呢。

先撩者先贱!

姜羡鱼坐在高高的步辇上,披着雪白柔软的大氅,歪头打量他,继而璀璨一笑:“四皇兄,遛阿斗呢。阿斗又长胖了,瞧着就好吃,方才父皇还问我想吃什么。”她杏眼明亮,如昭昭春日,落在四皇子眼里怎么看怎么刺眼。

“你敢!”他母妃素来得父皇宠爱,他容貌又最为像父皇,自然也是被宠着长大的。有他在的地方,连太子也要避他锋芒,哪想出了这么一个被父皇宠上天的皇妹,连他都不放在眼里。

姜羡鱼捧着礼盒,接着笑:“那要看本公主的心情了,现在带着你的蠢猪滚,别碍着我给表哥送生辰礼。”

四皇子看向那盒子,呵笑:“端华公子的及冠礼啊?皇兄到时候带周家世子去道贺,玉禾郡主说不定也会去。”上京城一大半的姑娘都爱慕端华公子,碍于霸道的清河公主不敢有所动作,玉禾郡主却是不怕的。

这玉禾郡主的父亲是皇叔家的小闺女,母亲是太后本家的姑娘,很是得太后喜爱。没事就爱和清河公主别矛头。

姜羡鱼收了笑,冷哼一声吩咐人快走。

日落西山,霞光渐暗,四皇子看见败走清河,心情甚好。

他挠挠‘阿斗’柔滑的皮毛,嗤笑:“一个公主,比阿斗还蠢笨,端华那样的人怎么看上她。”

出了宫门的姜羡鱼同样笑了:搅屎棍不就有了吗?

碧桃瞧见她笑,约莫觉得她气狠了,端着锦盒颤巍巍的问:“公主,您让奴婢去司绣坊拿的丝线还要嘛?”

“当然要。”姜羡鱼接过锦盒打开,团团丝线多彩绚丽,竟是比天边的虹霞还浪漫几分。

回到覆雪阁,她开始梳理丝线。五色丝线缠成一团,姜羡鱼命赫连奴把各色丝线分开。屋内碳火融融,温暖如春,她坐在绣凳上,从赫连奴手里抽出五种丝线命碧桃撑住,秀白圆润的指尖来回拉扯。

碧桃疑惑问:“公主,您拿彩线做什么呀。”

姜羡鱼:“编生辰礼,五彩绳。”

碧桃啊了一声:“送给世子的生辰礼?就只有五彩绳会不会太便宜?”之前公主送的东西都是价值连城的。

“送礼在乎心意,表哥那么高洁的人,定然是不喜俗物的。”那些俗物就留给她这个俗人好了。

碧桃又问:“公主什么时候学会编这些东西的?”

姜羡鱼敷衍糊弄:“先前端午看到宫女编过,本公主多尝试几次也会的。”从前上学,她好多同学都会。

她命碧桃撑住丝线,碧桃没做过这些,手老是松。姜羡鱼微恼,让她和正在分丝线的赫连奴换一个位置。

赫连奴很乖顺的坐到她对面,瘦白的指腹捏住五色丝线的顶端,像是没有生命的佛雕,岿然不动。

“很好,保持这样。”姜羡鱼眉眼弯弯,第一次对着他笑了。

那笑犹如春日枝头杏花粉,花繁枝娇,柔美灿烂。

赫连奴指尖跟着颤了颤,方才还春花烂漫的少女立刻怒目娇眉,晃荡的小腿还踢了他一脚。

“别动!”

他立刻不动了,目光定在她略有些笨拙的指尖上。那指尖秀白净美,连指甲盖都透着浅浅的粉,是他从未见过的干净。

这样一看就看了子夜,碧桃撑不住,头已经快趴到床上了,少女还兴致勃勃,丝毫不见困意。

直到碧桃吧嗒一声,把脑袋搁到桌面上,她才兴奋的举起编织好的五彩绳:“都说了本公主一定行的,阿奴,好不好看?”

她笑容璀璨,高台上的烛火都跟着晃了晃。

赫连奴心里没由来又生出点烦躁感。

长睫在下眼睑投下一片阴影,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像活在阴暗中,暗沉不讨喜。

姜羡鱼笑容淡了下去,再过三日也是他的生辰。所有人都在围着赫连城转时,他却只能活在黑暗里。

穿着黑衣,带着面具,跪下,任人戏耍。

察觉她不笑了,赫连奴抬头看她。

她倾身,拉过他的手,把五彩绳扣在了他的手腕上。

赫连奴看了看五彩绳,目光又落到她脸上,黑眸里烛火跳跃。

姜羡鱼抿唇:“这条丑死了,就奖赏给你了,明日我再编一条给表哥。”她笑嘻嘻又道:“这是五彩绳可以驱邪纳福,保佑你祛灾祸百病消。”

最重要的是可以驱邪,拜托你千万别乱做噩梦了。

赫连哑巴唇角微启,终于发出这几日第一个音节:“公主……”他音色偏低,含在唇齿间挤出来,像是情人间的呢喃。

原本苍白的唇色养出了点红,平添了几分惑人。

纸片人果然无一处不完美,看久了便会让人觉得有些心痒。

姜羡鱼在心里默念乘法口诀,淡定的爬起来把碧桃喊醒,然后兀自去睡了。

月夜清寒,两三点碎星,数缕清风送来庭前兰花一室香

屏风后人影不动,侧面,冰凉的指腹浅浅摩挲在腕骨处的五彩绳上。

这是生辰礼,虽然他不知自己生辰几何,但今后姑且算这日吧。

躺在锦绣床上的姜羡鱼迷迷蒙蒙的听见叮咚一声响。

【滴,好感度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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