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香帐暖，姜羡鱼睡得迷糊，只以为自己听错了。
迷蒙间她看见了一条江南水乡锦绣繁华的街。
街道上人流如织，摊贩林立。面馆的老板吆喝两声，面的鲜香味席卷整条街。面馆前坐着一对母子，两人面前摆了一碗面，面条之上卧着一个金灿灿的蛋，旁边飘着翠绿诱人的葱花。
温柔的母亲哄着小男孩道：“快吃啊，这是长寿面。”
小男孩开心的卷起面条，用力嗦了一口，玉白的面条挂上汤汁儿，看上去好吃极了。旁边蹲着的一群小乞丐馋得口水直流。
姜羡鱼往那群乞丐看过去，一眼便认出挤在最前头，肮脏不堪、瘦得脱像眼神空洞的小赫连奴。
这大概只有六七岁吧。
他们在说话，姜羡鱼走近了一些。
小赫连奴问：“什么是长寿面？”
其他几个小乞丐七嘴八舌的回答：“就是每年生辰都要吃的面啊。”
“我娘还没死的时候煮给我吃过，可好吃了。”
“我也吃过。”
他们几个又问小赫连奴：“你没吃过吗？”
“你没有爹娘吗？他们是死了还是不要你了？你生辰是什么时候？”
小赫连奴抿着唇不知道怎么回答：他只记得上次被卖去的那家，男主人是个酒鬼，喝醉了就打他。
那对吃面的母子走了，碗里残留着少许汤，三两根面条漂流其上。
最大的乞丐推推他，问：“哑巴，想不想吃长寿面？”
小赫连奴点头。
那乞丐狡黠一笑，怂恿他：“你去吃那碗剩面，店主不会打人的。”
小赫连奴果真听话的去拿那残根冷面，店主和伙计瞧见他过来嫌恶的驱赶。其余几个小乞丐趁机抢走了店主一笼包子。
店主揪住赫连奴往死里打，边打边骂：“臭乞丐，不学好，打死你！”几个大人的拳脚不停招呼在他瘦如枯骨的小身板上。
小赫连奴被打倒在地脸上青肿，发出疼痛的嗬嗬声，唇角的血蜿蜒而下。
一群人犹不解气，还在打。姜羡鱼难过、愤怒、冲过去想拉开他们，手却触摸不到实体。
她愣愣的看着，那碗残羹砸在地上，奄奄一息的小赫连奴努力伸手去够，唇开开合合。
他在说——面。
他想吃长寿面。
街道上依旧人潮涌动，江南水乡吴侬软语，百姓富庶。然而没有一个人去看那小孩儿。
他一直躺在地上……直到夜幕，大雨倾盆……
姜羡鱼满脸泪痕的醒来：说好的五彩绳辟邪的呢，怎么让她梦到这么难过的画面。
窗帘晃动，她抬头望去，清晨的暖阳中，戴着脚链的少年跪坐在窗口给她剥核桃。腕骨处五色丝线轻微摇晃。笼在光影里的身影缥缈单薄，整个人透出一股说不出的易碎感。
不就是一碗面吗？他想吃给他就是了。
此时的姜羡鱼正处在母爱泛滥，怜爱阶段。不要说一碗面，割大腿肉都不带考虑的。
当天早膳，赫连奴以为又得吃一大碗猪红时，面前摆了一碗长寿面。面条软白细长，面汤醇香浓郁，上面还卧着个金灿灿的蛋，旁边点缀着翠绿的葱花。
赫连奴捧着碗坐在清晨的日光下，庭中霜花覆地，他眸中冰冷一片。抬头，问送饭的婢女：“为何是面？”
婢女：“公主吩咐的，说是提前庆祝世子爷生辰，今日院子里所有人都吃面。”
赫连奴静默许久，久到面都坨了，终是挑了一口放进嘴里。那面条又长又细，尽然是完整的一根，怎么吃也吃不完……
窝在踏上啃核桃的姜羡鱼头顶上的金属面板叮咚一声响【滴，好感度5】
她眸子遽然变亮。
然后赫连奴就接连吃了两天，早中晚各一大脸盆长寿面。
院子里的下人都觉得他挺惨，无人的角落，少年却眼尾上扬，不可抑制的低低笑了起来。
从未见过腌臜与黑暗、金尊玉贵的公主啊，折磨人的手段只有这么一点吗？
与此同时，琼华轩书房。
红泥小火炉、氤氲茶香四溢。
雪青色滚边锦衣的赫连城倚窗而坐，修长的手安静的翻着一卷书，青丝半垂，眉眼尽是温柔。
旁边站着的小厮恭谨回话：“世子爷，公主头一日回宫一趟带了许多丝线回来，这几日都在院子里编五彩绳，说是送给您的生辰礼。”
赫连城抬眸，山涧水随之晃荡：“五彩绳？”公主会吗？
小厮摸不准他在想什么，连忙道：“公主往年都是送珍宝，今年是不太像话了些……”
赫连城轻抿了口茶，柔和道：“有什么不像话的，生辰礼心意最重要。”
小厮连连点头：“是，心意最重要，巫姑娘每年送给世子爷的就很有心意。”
赫连城淡淡瞧了他一眼，小厮立刻闭嘴，行礼后默不作声的退了出去。
两日后，赫连城生辰宴。
赫连侯府门庭若市，上京城达官显贵都前来道贺，前院爆竹声不绝于耳。
每次声音传来，赫连奴就会往外看。
坐在梳妆台前的姜羡鱼瞟了他好几眼，忽而扭头问：“你也想去生辰宴？”
赫连奴沉默了，姜羡鱼做出不耐烦的模样道：“哑巴啦，再不说，本公主可走了。”
他几不可查的点了点头。
姜羡鱼眼眸微弯：“你来替本公主梳发，梳得好本公主就带你去。”
赫连奴乖顺的走到她身后，开始给她梳发。手里的发丝冰凉乌黑、滑如绸缎、握在手里丝丝缕缕的香，连他手心都染上了淡香。发丝后小巧如玉的耳廓近在咫尺，菱花镜里映出少女明媚鲜活的笑颜。
“碧桃，金器会不会太俗，这对红玉耳环怎么样，表哥更喜欢哪个？”
他梳发的手微微用力，姜羡鱼被扯得头皮疼，回头瞪着他。连扯了两次后，她终于受不了，把人轰走，让碧桃过来。
碧桃像只小孔雀似的把他挤开，开始给公主打扮。
一个时辰后盛装打扮的姜羡鱼起身，金玉衬得一身娇贵的皮肉越发瓷白净美，烟粉色暗金罗裙，外罩雪色大氅，细绒绒的狐毛领子托着一张俏丽的脸。
碧桃把手炉递给她，不住的夸赞。
姜羡鱼笑得越发明媚：果然人靠衣裳马靠鞍，打扮好心情更好了。
她捧着手炉施施然往外走，赫连奴站在门口瞧她。路过他身边时，她开口道：“今日本公主心情好，就许你跟着吧。”
赫连奴长睫动了动，目光追随着她而动。
今日难得好天气，前院已经张灯结彩，红绸铺地。
不少少男少女聚集在后花园的凉亭内说话，婉姨娘和赫连玉竹忙着招呼女宾，赫连文轩跟在赫连侯身后招呼男宾。
姜羡鱼一出现，现场安静了一瞬立刻又热闹起来。人群里还夹杂着不少的议论声，大抵都在说这位金尊玉贵的公主还真住进了侯府。
这些人表面恭谨，背地里大概都在笑她自降身份，丢皇家脸面吧。
姜羡鱼目光在人群里搜索一圈，很快瞧见坐在凉亭里的四皇子姜闻钊，以及被侍从抱着的‘阿斗’。同一时间四皇子也瞧见了他，语调高了几个度喊了声清河。
姜羡鱼目露不屑，天鹅颈高高扬起，根本不给他脸。
四皇子脸黑，他旁边的玉禾郡主快走几步，拦住姜羡鱼的去路。目光落在赫连奴身上，又看看他脚裸处叮当作响的链子，上下打量，总觉得这人身形有些眼熟。
“清河，几日不见，怎么养了个奴才？这种场合还带着面具，是太丑了还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地方？”
她这样一说，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赫连奴身上。他低垂着头，发丝用一根墨带系着，乖顺的跟在姜羡鱼身后任由别人打量。
正在接待宾客的赫连侯瞧见这边的动静眼眸微闪，赶紧走过来朝姜羡鱼道：“这种场合，公主怎么把这个奴才带来了？还是让他回避，免得冲撞贵人。”
玉禾郡主和四皇子笑出声。
姜羡鱼眉眼凌厉，冷声道：“这里谁比本公主更金贵？四皇兄的阿斗都能来，本公主的阿奴怎么就不能来了？”
见她动怒，赫连侯不敢再说，只得警告的看向赫连奴。
四皇子听她拿一个奴才和自己的宝贝‘阿斗’比，眉眼压得越发低。大庭广众下也不好和她为难，只是阴恻恻的笑笑没说话。
随着赫连城的出现，人群掀起了**。玉禾郡主也不搭理姜羡鱼了，同一群贵女往正厅去。
冠礼开始，满堂宾客皆静，站在旁边观礼。
赫连城跪坐在高堂之下，虽有病容，只着简单的白华绸衣，也如覆熠熠一层神光。
加冠唱诵开始，一层层锦衣加身，周遭贵女的目光越发灼热。玉禾郡主几个姐妹团已经忍不住揪紧手里的秀帕了。
不愧是皇上都盛赞过的端华公子。这般琼秀风骨，仪静清贵，真真是要了她们的命了。
隐在人群里的赫连奴只看了跪坐的少年一眼，目光就落在左前方的少女身上。她杏眼含春，眼里都是雀跃的欢喜，看那人好像揉进了所有的湖光水色，凌凌动人。
这就是她喜欢的人。
与他有天差地别，像是佛寺里圣洁的光、山巅最纯净的雪。
只是跪坐在那里，就是所有人追逐的对象。
他眼眸渐渐凝聚黑暗，原本看着赫连城的玉禾郡主突然侧头看向他的侧脸。越看越狐疑，清河身边的这个奴才，面具下的下颌和唇型怎么和端华公子这般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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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 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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