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对面的声音逐渐消失，传音石又恢复了平平无奇的样子，毫无生气地躺在桌子上。
昨夜他得到了一个更加明确的消息，那两个人所描述出黑衣人的样子，与卜承口中并无差异。
他们原本并未居住在山洞，而是追寻赤乌到了其他地方，但在路途之中因不满于赤乌的领导，发生冲突之后愤而离队，恰在此时，一个黑衣人出现在城外，告诉他们只要在第二天早上的时候推波助澜，事后便会在沃民国内为他们寻一处住宅。
这无疑是一个令人心动的提议，但黑衣人一定要有令他们足够信服的理由，这最关键的一点，就是那个刻着月字的铃铛。
现在还缺少的一个直接相关的证据，或许就是奚黎口中，他们即将要去偷的那件衣服。
……
城内，一处集市人来人往。
三娘在一处摊铺前仔细挑选，祭天大典是沃民国一年一度重要的日子，甚至被赋予了高于大典本身的意义，成为一种精神的象征。
摊铺上整齐地摆放着各种宝石做成的饰品，光彩各异，耀眼夺目，除此之外还有一些用特殊香料制成的香烛和小巧精细的礼器。
这些商贩们每年都会设计出不同的形状，她记得前年是盛开的鲜花，鲜活如生，去年是各类娇憨可爱的小兽，至于今年……
三娘的视线缓缓扫过去，伸出手拿起一件东西，今年好像是火焰，就比如她手中的这件。
金丝弯曲勾勒出燃烧的轮廓，又在其中描绘着祭祀的符文，她手指轻轻划过圆润的纹路，感受着并不锋利的棱线抚摸手指，最后停在与众不同的宝石上。
那是在火焰的最中心，深蓝色的宝石被裁切细致地与金丝贴合，有别于往日清透澄澈的蓝色和摊铺上深浅不一的红黄，这是一抹极深的蓝色，让她想到破晓之前的夜空。
“把这个包起来。”三娘细声说。
她抬头看向面前手脚麻利的人，在拥挤之中努力站稳。
“先把我这个包起来！”一个嗓音洪亮的男子高声叫喊，手臂伸长越过三娘递给摊主。
“别着急，慢慢来！”摊主脸上满是汗珠，头也没来得及抬，下意识接过面前的东西，快速打包起来。
男子用手掂量着手里的东西，不经意撇了三娘一眼，哼着小曲，用手臂扒开一条路走了出去，他买的是一根香烛。
香烛上没有雕刻繁复的花纹，只是几道样子奇怪的线条，他没有在意，因为味道确实是她喜欢的，男人想到在家里等着的那个人，便止不住地愉悦。
他裂开嘴笑起来，然而下一瞬，眼瞳中却陡然迸发出强烈的痛苦和恐惧，鲜血从尚未放下的嘴角流出。
男人满是不可置信，头僵硬地缓缓低下，只见他的身体左边，一个血淋淋的大洞。
“啊救命啊！”
“有怪物！”
男人轰然倒地的身影将拥挤的人群迅速冲散，留下惊慌的叫喊和四处逃窜，还有一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尖利的爪子上握着仍在跳动的心脏，看上去竟有些茫然无措的怪物。
这一处小摊在街市的尽头，紧挨着的是一处久无人居的屋子。
知晓奚黎的计划后，巫月一直注意着巫远的行踪，本来以为这次行动可能颇为困难，不料巫远今天一早就出去了，像是有什么事情一般。
巫月悄悄跟着他来到这个街市旁，巫远就是在这里失去了踪影。
摊主察觉到围在四周的人群骤然散开，疑惑地抬头，正好对上那双通红凸出的眼睛。
这就是那群人口中的怪物？巫月上下打量着它，心中疑惑越来越盛，看上去确实恐怖，却没有那种感觉，一种不知道该如何形容的血腥和疯狂。
方才事发突然，他甚至没有注意到这个怪物是从哪里出来，就看见眼前的一幕。
怪物愣在原地，和摊主遥遥对望，其他人深入骨髓的恐惧反而给它带来了力量，前所未有的体验。它眼底的迷茫渐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更加浓郁的鲜红，细长尖利的爪子徐徐收紧，心脏被挤压，挣扎，绽开血花。
它迈着奇怪的步伐，朝着摊主的方向移动，好像尚未完全掌握控制自己双腿的办法。
熙攘的人群以它为中心分散，多数跑回了自己家中，还有些零零散散，在一个或许安全的距离之外，不知道是想要看热闹，还是家在那怪物周围，回不去了。
摊主貌似被吓傻了，刚刚因为忙碌流出细密的汗水，此时一滴一滴地顺着脸颊滑落，整个人木然地站在原地，没有丝毫反应，就连声音也被什么东西堵在了喉咙里。
何自远看得奇怪又心急，他如果贸然出手必然会暴露跟踪巫远的事实，但让他眼睁睁看着有一个人死在他面前，也做不到。
眼见怪物缓缓踱步至摊铺前，将那些琳琅满目的物品掀翻，哗啦散落一地，伸长的臂膀快要触及到他时，摊主终于能活动自己的身子，拔开腿准备逃跑。
巫月用面纱蒙住脸，也做好了将他救下的准备，然而出乎意料的事发生了。
巫远带着几个守卫从不远处匆匆走来，在怪物的指甲快要刺破衣服穿透皮肉时，他以常人难以看清的步伐迅速移动，将摊主救下。
何自远默默将脚收了回来，心有余悸。他此刻庆幸自己还好没有快那一步，否则，可就坏了巫远精心策划的剧情了。
他摆出一个舒服的姿势，打算好好看看巫远到底想要干什么。
巫远神情紧绷，面容严肃，把摊主放在尚有着些人但安全的地方，便重新回到怪物面前，没有留意到那些人的惊呼，还有一双双屋里隔着窗户窥视的眼睛。
“你们听说了吗？这就是那挖人心脏的怪物！”
“没想到竟然是真的！”
议论声纷纷响起，“而且，我听说这个怪物……”一个人话说到一半却没了声音，不过眼神直直地扫过身旁的几个人。
“快说，怎么了？”有人推了他一下，不耐烦地催促道。
他也没有生气，只是露出一个神秘的笑容，将刚才没说完的话接了下去。
“这个怪物是受了巫月祭司的指使，才做出这种事情。”
“什么！你说的可是真的？”
“不可能，月祭司不会做出这样的事！”
他眉头皱了皱，轻轻拍了拍那个说不可能的人，“有人在那个怪物周围见到过刻着月字的铃铛……”他故意拖长话音，仔细观察着那个人脸上的表情。
直到从坚定转为动摇，这才将目光移开。
“还是大祭司好啊，要不是他……”
何自远摇了摇头，低声轻笑，听到百米之外的声音对他来说并不困难，使用一些小伎俩就够了。
不过，还是那些熟悉的套路，没什么新意。
恰在交谈声接近尾声，所有人的目光重新投向那片空无他人的地方时，巫远面前的怪物才终于开始有所动作。
不同于先前怪异笨拙的样子，它突然发起狂来，眼神中显露出一种原始的凶狠，挥舞着手臂冲向巫远，爪子快速划破空气，发出尖锐的破空声，浑身肌肉在表层之下紧绷、跳动。
几个来回之后，巫远脸色凝重。貌似极为认真，却是没躲过这看起来疾速实则很简单的一击，他后退几步，看着身上几道几乎深可见骨的爪痕，强忍痛苦，转头大声对那些人喊，
“尔等迅速撤离，此怪物不容小觑，莫要受伤！”
随后又是一击回过去，怪物仰头发出一声痛苦的嚎叫。
直到他们在感激声中逐渐后退，难以看清当前场景的时候，巫远眼神中掠过一抹狠厉。
他将法杖高高举起，口中念出咒语，法杖顶端爆发出一道耀眼的光芒，重重挥下。只见怪物的身体在光芒中剧烈颤抖，像摔碎的陶罐一般轰然坠地，最后化为一缕黑烟。
巫远压住自己扬起来的嘴角，脱力地跪在地上，鲜血浸透了衣衫。
眼见危险已经解除，散去的人群又聚拢起来，守卫将巫远搀扶起来，在人群中开出一条小道，离开了。
何自远看得啧啧称叹，这个人不去当编剧还真是可惜了。看看现在，他受的伤确实严重但对巫远而言并不算什么，但经此一战，他的声望可算是重新立起来了。
就是这个怪物，他可以肯定与那天晚上绝非同一个，何自远揉了揉眉心，怪物方才的嚎叫总让他产生一种错觉，没有暴戾和凶猛，反而像声音粗了些的……野鸡？
他难以置信地得出这个结论，真是疯了，可谁又能说，不可能呢？
人群散去，起初热闹的街市变得一片狼藉，到处收拾着凌乱的架子和残破的饰品。
何自远翻过几个屋子，若无其事地来到这里，他从地上捡起一个东西，这是最开始被挖了心脏的男人买过的香烛。
包装好的香烛从男人手中滑落之后便不被任何人在意，在地上滚来滚去，停在一根粗壮的木头柱子旁边，他拨开表面的包装，将香烛凑近眼前细细打量，了然地点了点头，果真是这样。
何自远叹了口气，见无人注意，将香烛装进衣袖里。
只是可惜，等着香烛的人，是不可能等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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