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时御湖畔
冯侓山按照花笺约定前往,果真见一道人影静立桥头。
走近看,不由一愣。
数月来与他共议谋逆之事的,竟是郑氏毒妇——
尚书令,郑昭宁。
大乾男女皆可入朝为官不错,但真正从男人手下分到实权的只有郑昭宁一个。
她能得到权势,靠的是才非德,是心狠手辣而非温婉贤淑。
御史一族的惨案,究其根本是她在背后推波助澜导致的。
而御史夫人,姓郑,名昭静。
为了得到冯家的信任,郑昭宁不惜失去世上最后的血亲。
权力不是源于秩序,根本上是源于暴力。
某种程度上,她的手段与江慎殊的君王之道不谋而合。
“国公大人,似乎在重新考量我们之间的合作。”郑昭宁轻笑,缓步逼近。
冯侓山拂袖,眉宇间的戾气不断加深,几乎快要溢出:“郑尚书背后那道势力,若把冯家当作赳赳武夫般戏耍……”
他一字一顿警告道:“会死得很惨。”
冯侓山纵横一世,自然不是个蠢的。
怔愣过后,立刻反应过来眼前这毒妇只是被推在明面上的棋子。
“国公大人息怒。”郑昭宁适时低头,“□□罪孽滔天,我等机关算尽,不过只求大人相助,取他的项上人头一用。”
“到时金戈铁骑再次踏平皇城,谁能阻碍这江山改姓为冯。”
冯侓山扣住她的肩头,两道视线相碰,一切尽在不言中。
他还猜不到是哪方势力在作怪,但无论是谁躲在暗处,都不可能对他的大业造成任何威胁。
冯侓山终究是老了,那个位置,他以为自己势在必得。
却不知没了江肃,他这次又在和谁争——
郑昭宁背后,是天道之子魏怀安啊。
*
宫宴时辰已到,丝竹管弦声遥遥传来倒有几分苍凉。
冯真真携着淑君,没坐凤辇,一路匆匆,总算及时到了晚宴的地点。
时间往回拉到淑君刚进坤宁宫时,她随意说到那枝没摘到的山茶花,语气间颇有些惋惜。
冯真真敏锐地捕捉到了什么,眼神询问随行宫侍,这才知道,男女主就这么水灵灵地见上面了。
天知道这一面有没有擦出宿命的爱情火花!
淑君还是个孩子啊!
于是她严肃地牵着妹妹的小手,“姐姐今天想给淑君讲一个话本——《我爱的王爷另娶她人之后》”
……
“最后,王爷娶了别的女子,真正救了他的人鱼姑娘却变成了泡沫。”
冯真真灌下一大口茶:“淑君听了这个故事后有什么想法?”
冯淑君语塞。
唯一的想法是,姐姐还是这么喜欢念话本呢……
*
宫宴在御麟殿举行,冯真真远远瞧见,大批的飞禽走兽正被锦衣卫赶入围场。
她拦住要通报的太监,低声问道:“这是要做什么?”
小太监躬身行礼:“回娘娘,这是北漠使臣准备的朝礼。”
说是朝礼,实则是投诚礼。
北漠屡次在大乾边境挑起战争,被冯侓山一战打服气了,这就上赶着送礼来了。
“啊……指挥使大人,锦衣卫已将最后一批朝礼赶进围场了。”小太监朝冯真真身后又行一礼。
指挥使?
听到熟悉的名号,冯真真脊背一僵,随即嫌恶扭头去看,入眼的却不是记忆里那张嚣张的脸。
被称作指挥使的那人麻溜跪下,恭敬行了个大礼:“娘娘万安!”
跪地姿势如此标准,声音洪亮如钟。
现在冯真真确定了,眼前这个“指挥使”不是朝贺时大闹坤宁宫的那位。
不过,指挥使居然可以由两个人担任吗?
也是奇了怪,两人同样的官位,一个行事乖张拽上天,一个如此……孝顺。
“起来吧。”她收回视线,转身进了宴厅。
轩昂壮丽的殿内,丝竹并奏,莺歌燕舞,金杯交碰,玉盖频传。
群臣嫔妃早就按品级鱼贯落了座。
冯真真悄悄抬头望向上首。
江慎殊一手撑在案上,懒懒散散地斜坐,左手托着脑袋,脸色苍白,苍龙教子珠顶冠却衬托得嘴唇鲜红。
他微微阖上的眼睛百无聊赖的看着前方,余光瞥见冯真真的身影。
冯真真亲眼瞧着宫侍将淑君领到女眷的座位坐好,再抬头时,忽然看到江慎殊对她微微地笑了。
那笑容里带着诡异的宁静和平和,是从未在他脸上看过的神情。
她眼花了?
眨眨眼,江慎殊嘴角仍然挂着那诡异的笑容冲她招手。
快过来呀。
冯真真右眼皮一跳,顶着压力往上走。
不知道小炮灰今天又抽哪阵风。
“陛……下?”冯真真还没坐稳,就被他搂过去,二人一下子贴得极近。
江慎殊凑到了她耳边,吐出的气息温热,话语里压着期待:“怎么这么慢,差点就要错过了好戏。”
冯真真苦着一张脸。
好戏是指暗杀她的武打戏吗?
此时殿外响起一声嘹亮象吟,昭示着宴会正式开始。
片刻后,一位身着华丽锦纱的异域美人骑狮而入。
层叠轻纱半袒腰身,裙摆嵌着七彩宝石。金玉项圈挂在美人颈上,纯金的臂箍镶满蓝宝,脚踝的玉铃叮铃清脆。
北漠使臣满饮一杯后,举起玉盏向上首遥遥一敬。
下一秒金戈声起,鼓点急促乐音铿锵。狮背上的美人化柔为刚,步步前迎。
一只束着彩帛的绣球高起,队伍紧前两只披百花甲的黑鬃狮子凌空一跃,合着鼓点你进我退你仰我俯,穿过层层彩帛而不沾片甲。
随着玉铃声停,鼓面裂开,从中钻出灵蛇摆动,五彩飞雀腾空而起,绕柱盘旋,寓意百鸟朝凤。
若说猛兽还引得众人心惊,那只五彩飞雀却深得喜爱,殿中惊叹声一片,满座拊掌叫好。
冯真真的注意力不在马戏团表演上,盯着下方美人的细腰若有所思。
【宿主,那腰上没有检测出暗器】
“我知道,只是想起了一首现代打油诗特别应景。”她一脸正经。
【什么诗?】系统勤学好问。
冯真真没忍住笑出声来:“姐姐的腰不是腰,夺命三郎的弯刀。”
这土味小诗一出,她自己都被激出一声鸡皮疙瘩。
【*#¥%=】系统乱码中。
冯真真和系统在脑子里乐呵着,却忽略了今天一直诡异看着她笑的江慎殊。
宫女鱼贯而入,佳肴美酒陆续上桌,气氛正浓。
冯真真也准备端起酒盏陪一杯,却突然想到了什么,刚抬起的手又弱弱放下了。
别人杯子里是好酒,轮到她指不定被加了料。
鼓点一声急过一声,两头狮子围着绣球团团而转,隐见杀伐。
殿中叫好声突响,鼓点震耳已听不出间歇,绣球被两头狮子一左一右衔在口中,你争我抢毫不退让。
美人微一抬手,绣球隐隐金光流转。二狮合力一咬,绣球炸开开,万千金银蝶刹时纷飞。
鼓乐声戛然而止,原本吵闹的大殿陡然寂静。
美人跪身长拜,北漠使臣齐声恭贺陛下千秋。
此时人群中走出一位暗红袄袍的男子,是北漠跳大神的灵媒。
他行至殿中深施一礼。
“大乾王权稳固,万民齐心,沙场尚且战无不胜,请允许吾以北漠之国运,为帝后祈福。”
非要摆到台面上的东西,定然有鬼。
可是江慎殊点头同意了。
便有北漠侍女手捧香盒进殿,使臣手捻金色香粉,围绕狮子撒下图腾,他嘴里神神叨叨念个不停,殿中众人皆屏气凝神。
足足半炷香,一个极其繁杂的法阵成型。使臣这才直身而起,额头擎着豆大的汗珠,向上首一拜。
“皇后凤命齐天,最宜通灵,可否借娘娘杯酒一用?”他一双眼睛藏在褶皱里,笑得谄媚。
【宿主,不可】系统出声提醒。
冯真真也觉得这作法仪式晦气,心下斟酌,执起杯盏,手腕微转,酒水在众目睽睽下扬了一地,周围响起抽气声。
“酒已沾口,实恐污了神灵。”她话是这么说,神情却看不出半分恭敬。
她是只异世的“鬼”,为何要信这个世界的“神”。
江慎殊直勾勾盯着她看,眸子里闪着微光。
他也从来不信神佛,世人都说没有尝过人间苦难的人,是没有信仰的。
可江慎殊在过去长达十几年的时间里,早就把这世上所有的神佛,甚至地狱恶鬼邪魔全都求遍了,但最后发现它们都只是虚妄。
直到让他遇见了眼前这只没什么用的胆小鬼。
使臣咯咯一笑,转身走回阵中,抬起手腕置于唇边,牙齿生生咬破了动脉,一时间暗红色液体喷溅而出,随着香粉走势蜿蜒而过,完整走遍法阵后交汇于一点。
这仿佛是个信号,众人还未反应过来,变故陡然发生。
席上余下几名北漠使臣离席冲来,为首的那人捏碎玉铃,翻身上狮背向上首扑去。
“就地格杀!”指挥使最先反应过来,长刀出鞘大喝一声。
锦衣卫立刻集结,一道厚厚人墙将帝后二人牢牢护在当中。
殿中猛兽被香粉和血腥混合的奇怪味道激的焦躁踱步,低吼声四起。
右侧的黑鬃雄狮猛然跃起扑向席间,那文官侧身闪避,周遭惊叫声一片。
下一秒又有一头狮子窜起,直奔那文官的头颅而去。
只一瞬,那侍者的头颅如同刚才的绣球一般,在狮口下破裂,只是这次炸出的不是金银蝶,而是红白相间的粘液。
混乱间,冯真真宕机了片刻。
她以为要提防的是暗杀,却没料到人家明着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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