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继的事自然是由裴沅一手操办。
晋昌唐氏子弟多居于京城,老家自然也有人,裴沅一一去信。在长安的,就接了她的帖子,或上门拜访,或迎客于朝,老家的便携家眷入京,虽则路途遥远,但谁会嫌弃捡钱时弯腰累。
传闻唐怀雅好诗书,家中藏有书千卷,不乏珍本古籍。这时节,书可是个值钱的东西。
也不是所有人都觊觎那些家产,不少人眼光深远,唐怀官任太常博士,授课于弘文馆,那可是弘文馆,非五品官员子孙不可入,他又有才名,和朝中众人交好。若能将幼子过继在他名下,将来仕途不知会坦荡多少。
作为唐怀的独女,唐砚自是不会被众人所遗忘。
唐了了面前厚厚一沓信笺,随手拆开一封,看了署名道:“这封是三叔母寄来的,随信而至的还有一件青白大翻领披袄,言长安冬日天寒,叫我勿忘加衣。可惜现在没到飘雪的日子。”
小银钩坐在她下首,也拆开一封,那信笺厚度令人咋舌,道:“这是小娘子二叔叔寄来的,嗯……写了些劝诫的话。”唐了了凑过去一看,看见满篇文章喋喋不休地和她说着女子处世之道,长辈心是好的,可她终究不是唐砚,看见这些话就像呛他。
这二叔估计也是裴沅投奔名单中的一位,幸好没去投奔,这要是去了不得日日被训诫。
哪还有什么清闲日子。
唐了了慢悠悠地和小银钩接着拆下一封的时候,宝帘掀帘道:“小娘子,娘子派人请你去前厅见客。”
“去回阿娘,我稍后就去。”
“是,儿去回了那人。”宝帘退下。
“儿这就为小娘子梳妆。”小银钩道。
又有人上门拜访和裴沅商谈过继一事了,这些琐事唐了了本来是不想参与的,她只想窝在屋里,手边放着两本书和盘糕点,舒舒服服地看书。然则过继一事影响重大,唐砚素来心疼母亲,必会陪着她。
唐了了梳妆后,便和宝帘小银钩一起去了前厅。
到了地方才知道,前厅还真是不一般的热闹。略微一扫,什么叔叔婶婶姐姐妹妹哥哥弟弟都在堂前坐着,陪着裴沅一起说笑。
要是以往这种场面,她指定转身就走。
奈何今朝不同往日,为今之计,唯有一字:忍。
唐了了对众人行礼道:“儿来迟了,愿各位长辈勿怪。”
“十四娘!说什么话呢,快过来坐下。”坐在上首的长辈还未言语,反倒有个声音清脆的女子唤她。
唐了了侧身看去,看见一张活泼面孔,梳单螺髻,弯月眉,上着月白大襟窄袖衫下搭藕荷色襦裙,正欣喜地看着她。
原主排行十二的姐姐,小名阿行——她从记忆里翻出这些消息。
“见过十二娘,阿姊近日可安好?”
“儿好着呢,快过来坐。”十二娘一句话没说完,一位绾着翻荷髻的妇人轻咳一声,轻声道:“没规矩,长辈们还没说话呢。你且安静坐着。”
“阿嫂也不必斥责阿行。”一位着大袖衫的妇人笑道,“她不过是性子直爽了些,阿行久未见妹妹,难免激动也是有的。说起来,阿楷也许久未曾见到阿篆了。”
唐了了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一位着天水碧襦裙看着有些内向的少年起身,向她腼腆一笑低头行礼。
唐九娘,小名阿楷。
哟,这来的还不止一家。唐了了心想。
等她和同辈的姊妹兄弟互相见过后,坐在右手处的看着约莫三四十的男子和气地笑道:“快坐下,听闻你前段时日病了一场,站在那别吹了风,都是一家人,不必拘礼。”
按道理,她应当是坐在裴沅身旁的。
十二娘却欢欢喜喜拉着她的手让她坐在自己旁边,唐了了一边被她拽着一边想起来原主和她这位姐姐是很亲厚的。她求助地看向裴沅,裴沅却以为她是来征求自己同意的,微微笑着一点头,应允了。
唐了了:……
她认命地坐在唐十二娘身旁,唐十二娘古道热肠,极其健谈,拉着她从天南海北叙到眼前众人。
结合十二娘的叙述和原主模糊不清的记忆,唐了了勉强理清了眼前局面。
那位绾着翻荷髻,开口斥责十二娘的妇人姓云,和刚刚关切她的青衣男子分别是她的三婶三叔。
而坐在左手处,至今未发一言的玄衣男子和身着大袖衫现在和裴沅谈笑风生的杜姓娘子则分别是七叔七婶。
唐了了看着愁眉不展的云娘子和面上一团和气的四叔以及对面长袖善舞的杜娘子和活像个闷葫芦锯嘴的七叔,觉着这两对如此互补,真是天作之合。
正感慨着呢,唐十二娘见她一直看着对面,误以为她在打量七叔。在她耳边小声地道:“你也觉着七叔板着脸吓人?”
啊?
“何出此言?”唐了了问道。
“忘了,也是,你字写得那么好,估计不会记着这些事。有一年回晋昌老家的时候,咱们在树下玩,被七叔看见了。被抓去书房习字,说要让咱们静心,写不好不准出来。元宵佳节,你们都写好了,独儿一个被七叔押着习字。”唐十二娘回忆起那段悲惨岁月,狠狠摇了摇头。
原主记忆里似乎是有这么一回事,七叔唐慎,沉默寡言,礼法二字深刻于心,一向板着面孔,族中小辈如唐十二娘这样的,打小见了他就发怵。
至于唐砚,因为字写得好,反而得他青眼。
一提到字唐了了就有些发愁,所幸她低着头,旁人也没看出什么来。
裴沅和两位叔伯并婶娘叙旧叙了半刻,到底没有忘了今日重中之重的事情,道:“此处到底不够宽敞,请诸位随儿来。”
众人移步去了后厅,后厅早就摆好一张棋案,棋案临着一张屏风,屏风上绘竹石几从,错落疏致,以行书题诗两句“入水文光动,抽空绿影春。”年轻娘子们大多在屏风后歇息,几位郎君婶娘便陪着裴沅在屏风前下棋。
唐慎不去看棋局,反倒被屏风吸引了目光,站在屏风前细细端详。
“七郎,在看什么?”四叔唐怔刚步入后厅便看到此景,有此一问。
“啊,四兄,你来看看这屏风。”
唐怔依言走近,扫了一眼屏风,看见题诗评价道:“是长吉的诗。长吉实乃鬼才,也难怪会择一句。”
“四郎再看看。”唐慎出声道。
唐怔凑近了又看,将一整面屏风打量一遍后,觉着这屏风虽然清雅些,实在没有什么出奇的地方,于是不解地看向他。
唐慎抚须叹道:“此乃六郎手书也。”
六郎指的便是唐砚生父唐怀。
众人哑然无声,目光不由自主地移向裴沅唐砚两母女。
恰好风过回廊,扬起唐了了缟素衣裳,但见其面上无血色,鬓间白玉簪,形则扶风,立如弱柳,眉眼冷冷,极肖去世的唐怀。
唐怔轻叹,垂下眸子道:“某在户部同孔方兄作伴多年,对于此道实在是不精通,未曾认出。”
唐了了听他这一番话,觉着自己应该作出个悲伤的样子,嚎啕一场,掉几滴眼泪才行。可她现下实在哭不出来,只好低垂眼眸,凝眉不语。
原主性子活泼,她如今这般,更显心境一片荒芜。
裴沅以指轻叩棋案,默然不语。
众人被叩指声唤回理智,杜娘子最先反应过来,把身旁女儿拉过来笑道:“说起字来,阿篆的字在她几个姐妹间真是好极了,回头也教一教阿楷吧。她仿羲之的字总是不得要领。”
唐九娘猝不及防地被母亲推上前,羞红了脸,慌忙低着头嗫嚅称是。
唐慎也道:“是了,阿篆的字确实是好的。”
经她这么一打岔,众人说话的重心就转移了。世家大族尤其是晋昌唐氏这样的,旁支不论军功,尤重文章,不光准备入仕的子弟,女孩们的诗书也时常被考校。
九娘十二娘和原主小时候经常在长辈面前写字作诗,彼此都已经习惯了。
刚穿越过来没有几天且一直在床上躺着的唐了了:……
刚出龙潭,又入虎穴。
她有一个荒谬的念头:这不是穿越吧,这是哪个书法兴趣班组织的大型情景剧吗?
好在众人只是说说,唐家几位小郎君马上就陪着裴沅下棋了。
目前落座的是唐怔的三子,唐了了在旁看了几局,觉得这位堂兄棋风挺稳,细微谨慎,只是落子略微有些迟疑。虽然能看出些门道,但还是觉得无趣,放眼一看这位堂兄身后,还有不少人。她懒得分嫡庶,更不愿意一一对人物姓名,微不可察地叹气。
裴沅听到叹息声,看见唐了了皱着眉,道:“阿篆去屏风后吧,你久未见姊妹们了,该好好叙叙旧。”
“多谢阿娘。”唐了了起身,又对众人行礼。
屏风后几位姐妹正说着话,唐十二娘怒气冲冲地对母亲小声抱怨道:“七叔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云娘子呵斥她道:“你阿耶实在是太娇惯你了,纵得你无法无天,背后妄议长辈,谁教你的规矩。”
唐十二娘知道自己刚才说错了话,听着母亲训斥,面上怒色挥之不去。
唐九娘拉架,抬头看了一眼,见到母亲不在旁边,小声劝道:“婶婶莫怪阿行,她也是关心则乱,况且阿耶……”她声音越来越低,头也渐渐低下去。
唐了了等着她们说完才进去。
“啊,阿篆。”十二娘见到她,转怒为喜拉着她的衣袖道,“坐这。”
云娘子也温柔笑道:“阿篆来了,快坐下。
众人一抹刚才剑拔弩张的气氛,和颜悦色地继续说话。唐九娘看向这个妹妹,想要和她搭话,可她生性腼腆羞涩,想起方才母亲的随口之言。
一片祥和中,唐九娘鼓起勇气,一双眼睛饱含期待地对她道:“十四娘,方才母亲说的话,嗯……你可否教儿学羲之的字。”
唐十二娘浑然不觉此话有何异样,没心没肺的道:“刚好这儿有纸笔,阿篆你给阿楷写下来示范嘛。”
唐了了:……
原主的字到底写的有多好。
唐了了(皱眉加叹气):社交好累,好想回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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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弈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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