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可能,这不可能……
陆轸的脸庞凝住,像一尊被投入冰水的石像,每一寸肌肉都绷得死紧,牙关两侧发酸。“你为什么知道这么多事情?你从我离开杜家之后就一直在监视我、戴家、吉祥街?!”陆轸突然像是想起什么:“戴钟子的父亲是不是你派人杀害的,你是不是故意想要害戴家!”
路双收起笑意,冷声道:“我都坦言到了这个份上,你依旧在关心戴家?戴家真是把你养成一条忘恩负义的白眼狼,把当年我所说的一切全部抛在脑后。”
“你到底在说什么?”
窗外树影右斜,大风刮过从屋外传来瓦罐落地的响声。路双眼神变得愈发幽暗,许久后长叹一口气,似乎是十分怜悯地摇摇头,重新坐回床上。
竟然已经把话头挑明至如此程度,她直接称呼陆轸为从前的名字:“杜帧,你还在恨我……你真以为你是被溺死在水中,然后被人发现获救的吗?不是,是我救你的。”
“是我亲眼看着闻红英将你派人淹死在水里,一直跟着你冲到下游河岸上,再自己一个人换上粗布麻衣背着你来到吉祥街,请求戴仁城收留你,并留下一封信。”她继续说:“我在信中将自己的身世、经历全部挑明,并且给了你新的名字。第二日派人送来二十两白银。我唯一的要求是,等到你考取举人时候,戴仁城要将往日的真相全盘托出,告诉你,是我亲手救下你并且在死气沉沉的杜宅等着你回来救我出去。”
路双向后靠去,以手捂面发出癫狂的笑声。这一笑声让陆轸意识到,那位因爱生恨、求而不得的路夫人从来没有因为岁月静好而变得平和,那是掩藏在仇恨下面的面具。
他不由得继续后退,一直到锁上的木门。
“结果你什么都不知道,”路双笑完,放下嘴角眯起眼睛,“戴仁城甚至连一点暗示都不给你。收下了二十两白银,还厚颜无耻收下一位替自己养老送终、忙前忙后的孙子,独留我一个人在杜宅看春去秋来,期望自己的儿子能记得自己。他真的是好算盘!”
陆轸压下眉眼,面沉似铁:“你疯了。我不想听你说这些,我要带人下山救人。”
疯了?路双心中再度发出痴狂的笑声,她不敢再表露出来,眼前人的惊恐和厌恶刺穿她的心脏,她不敢相信几年的光阴足以将一位从前无论如何打骂都始终跟在自己身后的孩子,变成一位只会对自己冷眉横对的仇人,更何况自己曾经冒下多大风险救下他!在杜家保护他!
“我要说!我要憋疯了!我是你的母亲,杜帧!我是你的母亲!”路双双眼赤红,泪水夺眶而出:“连我的孩子都不愿意听我的解释、听我的苦诉衷肠,甚至想要在我病危时夺走我活下来最后一丝的希望,我不命苦吗?”
那腔原先翻滚在心中的苦水冷却,陆轸放下一直搭在门把手的右手,嗤笑一声:“你竟然有脸称呼自己为母亲?如果不是你将我送去戴家,送去吉祥街,我竟然不知道原来人间的亲情是这幅模样,原来自己能结交到朋友,甚至有爱的人。”
“你做过什么事情值得我留恋你这个母亲?”陆轸一反常态,嘴唇颤抖走向她:“烧炭自杀?冬天让我洗冷水澡。重病之后换取杜琊一次的探望和银钱?犯了错用浸水的竹条抽打我的小腿?”他一边摇头一边冷笑:“天啊,我有时候真的不知道你到底是在恨着杜琊,还是爱着杜琊,爱着自己好不容易得来的身份。”
“你住嘴。”
“告诉我你嫁给杜琊的理由是什么?你恨我的理由是什么?你杀我又要救我的理由又是什么?”陆轸挑起眉毛:“是为了赎罪吗?是担心自己死后下到十殿阎罗面前无地自容,还是你那仅存的一点点身为人母的良知?”
他继续道:“我幼时来到戴家不知道陆轸的‘轸’字怎么写,是什么意思。”
等到上了蒙馆明白,轸念,最痛苦的思念。
孤影分灯各成囚,千秋以求俱白头。天涯纵有千轮月,不照离人昨日愁。
他从偏房堆积的故纸堆翻找出路双曾经写下的诗句。他便明白,这个女人的思念,始终走不出自己最浪漫真情、风花雪月的时节。她对自己的感情,最多是从从窗格中探出一眼,丢下足够儿子生存的东西便缩回屋子里面。
“我的新名字,从来不是因为你思念远离的孩子而作。你依旧在思念记忆中最为快乐的少女,哪怕现实一地鸡毛,你依旧不愿意放手。”陆轸望向自己沾满血污的双手:“天啊,你竟然称呼自己为母亲。”
路双一言不发,靠在床头,双眼空洞望向前方。陆轸静默许久,突然开口:“门外的老妇人,你为什么称呼她为母亲?”
他想起那日清明碰见路双,她说是来为亡子扫墓。但是既然她都知道自己活着,为何要装模作样上山扫墓?她与这家破旧的寺庙有什么关系?
路双依旧没有回答。
房间里静得能听到灰尘落下的声音。空气粘稠,灰尘在光柱里翻滚,像极了他们心里那些无法出口的话,纷乱地躁动着。两道视线在空中短兵相接,激出几乎可见的电光,又迅速各自弹开。
陆轸这么多年一直独自隐藏的秘密,竟然就如地震后的房楼,如此轻易地土崩瓦解。
“……”路双躺下身子,闭上眼睛片刻后开口:“还有什么要问的要恨的吗?说完了,我也该歇息了。”
陆轸向门口走去,举起门环。路双轻笑一声,抬手在床头叩击三声,门锁被打开了。
开门的是那位老妇人,陆轸借着日光仔细打量着她。老妇人的面容与平常老人并无二致,唯一不同的是看向自己的眼神有着说不出的怨恨与埋怨,陆轸已经习惯了这种目光,自然地移开视线。
他没有回头,但是冲着路双说话:“我要将大夫带走。”
“……”路双翻过身,背对着门口。老妇人收回视线,眼睫下垂,深深长叹一口气挥手招来躲在角落的大夫。
“下山,”老妇人将他们送至门口,冷声道,“下山以后,再也不要上来。我们不要看见你。”
“求之不得。”
大夫跟随陆轸走过蜿蜒的山路,甚至比陆轸走得还要更快。路过横栏山路中央的树干,双手撑起身子就这样翻过去。
那座庙宇离自己越来越远,看不见影子。山脚下的场景愈发明显。
“公子劳烦你再走快一点,救人不等时间啊……咦,咦?怎么这么多大夫?”
陆轸急忙抬头,心中的郁结一扫而空。身旁人看清楚后,用力拍打陆轸的肩膀:“是真的!是真的来大夫了!”
陆轸想也没想拔腿就跑:“快点下山!”
帐篷内外,人影穿梭不息。药童小跑着传递药草,声音同样嘶哑。其他大夫在不同的草席间俯身、起身。空气中偶尔夹杂着一两声无法抑制的痛苦啜泣,但比起陆轸山上前已经有很多伤员苏醒过来。
戴仁城得救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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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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