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名动京城

雪已经下了许多日,京城像是被捂在棉絮里,白得发闷。屋檐垂着冰棱,风掠过街巷,卷起细碎的雪粒。

会试将至。明日便是千人争渡的独木桥。

“哟,客官怎么又来了?”

陆轸放下书籍,挑了一张门口处的桌子坐下,翻开集注:“老样子。”说完,目光停留在书页上开始复习。

跑堂的来到掌柜那边,指着陆轸道:“诺,那人和以前一样,要一份肉夹馍和一碗菜粥。这都来一个月了,天天抱着本书坐在那儿。这明日不是要会试了吗?”

“是吗?”

跑堂扁扁嘴瞥了一眼:“嗯哼,估摸是没钱住客栈,外头冷,只好在这里避风雪吧。”

掌柜最后看了一眼陆轸,低头拨弄起算盘,良久状似无意地说一句:“别管人家了,让厨房的伙计多往肉夹馍里面放些肉沫,再给他加个卤蛋,就说是剩下的。”

“诶。”

陆轸在喧闹的馆子里的确算是一个异类。周围人大口吃肉大口喝酒,呛人的肉香味回荡屋内,勾得人直流口水。桌面上也是油腻腻,陆轸只能将书放在膝盖头。

“啪嗒。”他抬头看过去,适才那位跑堂放下比平日满上许多的菜粥和肉夹馍,笑着说:“官人,菜上齐了。”

“今日怎么这么多?”

“哦,”跑堂看了看远处的掌柜,“是昨日剩下的,厨房的伙计见官人时常来这里,就热热送过来。”

陆轸搁下书,点头:“多谢。”

跑堂没有立刻离开,站在一旁偷摸打量着这位官人。这男子吃饭斯文,吃肉夹馍不是别人那样用手塞进口,而是拿筷子一块块撕下来,再加上生得好看,非常赏心悦目。

怎么看,也是从家教良好的门第出身的书生,怎么会沦落到来一家馆子复习功课?

跑堂实在忍不住,再加之明日可能就见不到这位书生,直接开口道:“官人,您为何总是来此处翻书温习。恕小的直言,您去那些会馆的廊下蹲着,都比此处好啊!明日就是会试了,如果官人不嫌小的多事,要不小的带你去其他客栈落脚?”

陆轸抬头看了一眼跑堂,低头勺粥:“我等人。”

“等人?”什么人等一个月还没等到?

“嗯,”陆轸面无表情,“等心上人。”

“轰隆”一声,跑堂的脑颅中立马炸开了五颜六色的烟花。他抿紧嘴唇扭头看向还在算账的掌柜,恨不能拿起一根竹竿隔空传音给对方。

他收拾好脸上的表情,装作一副不甚理解的模样:“公子等的是哪家姑娘?不如跟小的描述一下,我替您盯梢。”

“富家人,你替我盯梢?”陆轸眼中满是好笑地看过去,低下头不再理睬。

吼,原来是一个痴恋富家千金的穷书生啊。

跑堂登时想说“凡事要讲究门当户对”,但一对上陆轸那双冷若冰霜的眼睛,力气顿时泄了一半,讪讪离开。

店外突然传来马驹的嘶鸣声,陆轸手腕一顿,狼吞虎咽地吃完剩下饭食,拿起手帕擦干净嘴角,跑书冲了出去。

他停在街口,看见一辆马车停在宅院门口,马夫扶着一人下来。那人身披狐裘,官帽压住远山眉,脸颊被北风刮红。

那人走上台阶,终于记得带上他的钥匙,不再像第一日的翻墙进院。但他突然停下,似乎感受到什么,转头看过去。

陆轸就站在街口,灰墙挡住半边的身子,眼神却毫不避讳。

他们两人隔着风雪相望,却不知道有没有看清楚彼此。

辛昇大概是觉得自己眼花了,揉揉眼睛转身继续开锁,推门进院消失不见。

从那日之后,陆轸便搬出辛昇的宅子。他手上还有言冕当时分赃的银钱,随便挑了客栈住下,但日日都来此处候着。他不需要辛昇停下走来跟自己说话,静静看着就好。进一步皇天不许,退一步如临深渊,干脆隔着一条天河,效仿“牛郎织女”。

他也是重蹈路双的覆辙。

陆轸见院内再无动静,便拍拍身上的雪起身离开。刚一转身,整个人猛地向后一跳。

甘之武不知何时站在自己身后,静静地看向自己:“他让我送这个给你。”他从兜里掏出一张符咒,杂乱的咒语中夹着一句“金榜题名”。

陆轸一看见他,便想起一月前的龃龉,别开脸:“哪位大人?说清楚一点,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甘之武不耐烦挑起眉毛:“哪位大人?你都在这里守了一个月,还不知道是哪位大人?”

甘之武心头一跳,但神情依旧古井无波:“你是不是误会了。”

真是嘴硬。

辛昇与他的关系愈发疏离,甚至见面也从不行礼问好,对于前往西南十分坚定,闹得皇上不得安宁。他便私心跟着人家,想要看看这小子每日究竟做什么,更关键的是,有没有再与那人见面。

没想到,辛昇不与陆轸见面,反倒是陆轸跑来这里蹲着!他不敢对陆轸出手,一来再怕辛昇厌恶,二来,陆轸每日就蹲在雪里头,看辛昇回来也不生事,直接走人,近些日子才学聪明会往馆子里头钻。

甘之武每一次想要开口斥责,心里头都会有异样的情绪翻涌,说不清道不明。最终归于沉默,站在角落,看着陆轸默默离开。

甘之武抖抖手上的符咒:“要不要?他专门为你写的。”

陆轸双手背后,没有接过去:“他有没有说什么?”

甘之武摇头:“没有,啥也没说。就塞了一张纸,你要是不要我就转卖给其他书生,天相所写的符咒宝贵得很。”

陆轸一把夺过符咒塞进自己的袖口,冷脸敷衍行了一个礼。

甘之武突然冲上来挡在陆轸面前,咬牙切齿地指着陆轸:“你到底对他存着是什么心思?”

“……”

“为什么好好的兄弟不做,一定要生出那样的心思!”甘之武狠狠抹一把脸:“如果,如果不是我看出了你对着辛昇生出那样的情愫,我当真不会阻拦你们。辛昇无法跟少院的人成为朋友,那与你相交,我不至于担心他变得孤僻。”

陆轸淡淡回道:“大人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从京城回来,”甘之武沉默片刻,“我越想越不对劲,再前去登州时,我并没有先找到辛昇,而是根据另一位同在登州的学徒寻到你们的住处,并且知道这期间大发生的种种,便更加肯定猜测。再加之,我的马夫老张,说他到了辛昇的院子,看见有一男子在内。”

“试问谁的朋友会如此亲密以至于同睡一张床,同住男风院?”

白瑢,陆轸想起那位公子,有些不合时宜地烦躁“啧”一声。

“陆轸,他现在因为你茶饭不思。”

“他不是因为我,”陆轸冷漠道,“是因为京城和所谓的天命。就像甘大人,你也是因为京城和身上的职责,渐渐变得不复从前。”

甘之武放下手,眉眼间出现了一丝疲态。陆轸继续道:“我依旧记得甘大人第一次从天而降救下我和辛昇,并帮助我们查清土地一案。无论时至今日发生了什么,这份恩情我绝对不会忘记。”

“那时的甘大人意气风发、潇洒自如,对我说了很多衷心话。可是来到京城,京城好似脂粉匠人,大家都变了。辛昇瞻前顾后、心思沉重。我汲汲名利、趋炎附势。大人更是……面目全非,对我多加防备,让我以为阆源县那位大人消失了。”

甘之武偏过头去,下颌线紧了紧,喉结无声地滚动:“你说得与他一样。”

陆轸垂下眼睛,没有再多说什么。甘之武重新转头,定定看向陆轸,也试图从他身上找到以前的影子。

“你对辛昇真的是男女之情的**吗?”甘之武不死心地追问:“难道不是亲情、友情?”

陆轸揉了揉眉毛,声音放低:“谁会在亲友睡在一旁时阳起。”

甘之武脑中轰鸣,全然只剩下一个念头——这两人真完了。

陆轸不想再深究这个话题,抬手道:“甘监正,如若没有其他事情,我要回客栈备考了。明日就是会试。告辞。”

他走开几步,又转身:“甘监正不用担心。如若我不能进入摘得榜上前三,在没能成功进入六部之前,我是断然不会再打扰辛昇。自然,辛昇若是一辈子都不愿再见我,我也会像今日一样遥遥看着,绝无怨言。”

说完,他大步流星地顶着风雪迈向前方,不一会儿便被淹没至白茫茫一片天地。

他也想不清楚自己何时开始喜欢上这人,第一面?还是救出戴钟子的四目相对。

陆轸曾经想过,如若辛昇日后会那样娶妻生子,那么他就一路当成首辅,永葆辛家一世繁荣。但现如今,辛昇身为天相,是不可能成家。他还是要当成首辅,铺平钦天监前面的大路。

陆轸吹灭蜡烛,带着妄想进入梦乡。

*

第二日,贡院门口人山人海。学子搓着双手,哈出的白气笼罩四周,叫人看不清彼此。

辛昇瞥见一道熟悉的身影,壮着胆子往前拍拍。

一转身竟然是李玉堂。

“陆兄?”李玉堂面露惊讶,向身边的同窗示意先行离开,带着陆轸走向一旁。

他上上下下打量着陆轸:“陆兄,瘦了。”

陆轸扬起一丝微笑:“李兄壮实不少。”

“哈哈,那看来是没有陆兄读书刻苦。”

陆轸抬起下巴,指了指那圈围着的书生:“那便是你新认识的好友。”

“对,你走之后,我碰巧认识了一位名师,将自己做的文章呈交上去,得到青眼就成为座下门生了。”

陆轸笑笑。离开那日宇文罡尽力挽留,他坚决离开,始终没有说是因为陈梁和辛昇的缘故。

“陆兄,看在你我二人都是同乡的份上,我跟你说一件事情。”李玉堂凑过来,小声道:“据说今次的会试,主考官尤为重视策论,估计是想从策论中挑选出经世致用之材。”

云板声响起,李玉堂笑笑,拍拍陆轸的肩背转身离开。

看来两人之前的不快似乎随着时间流逝烟消云散。

李玉堂什么都没说,却像是什么都说了。陆轸低下头,细细琢磨这句话。

等到他拿到策论一题,一切豁然开朗。题目问的是如何致力于增加舶海之利。

陈梁常常叮嘱他,最好依规而行,不要剑走偏锋。但此刻陆轸被打通任督二脉,一气呵成做成策论文章。三天三夜日日所期盼的会试就如平日作文一样,稀松平常地落下帷幕。

十日后,所写的《变海舶议》名动京城,一举夺魁。文章直指钞关多年弊病,言钞关先验货抽分,按例当十取其二,实则因人而异。既抽之后,余货悉归官买,或抑价强收,或以陈米粗布折色相抵,有损国威。

笔法刚烈尖锐,直言应当舍弃钞关多年坚守的“实物抵税”的原则,提出“海舶券”一举,集数名清白牙行,共核货值,参酌时价,公议定数。根据货物所值颁市舶见票,用于与东南商人易货。

倘未逢合意货物,可暂藏票证,来季再贸,或转予他番贾,背书递传,流通四方。每岁贸毕,无论番商、华贾,皆可持票至钞关银库,按票兑实银。请司中预存准备银两,以固票信。

户部大为赞赏,称其为惊世之举。景熙帝命其调卷,连夜送至帝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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