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初三的时候,建材小老板有了足够的底气和胆气去燕市开公司。
我觉得主要是杨复唆使的。
他连他妈的下一份工作都盘算好了:燕市一所职高宿舍的生活老师。
小老板有点人脉,能帮忙走后门。
小老板对杨复的好不是没有原因的,杨复自带好运,他第一天开工,当天小老板就签到了一个对于当时的小老板来说挺大的单。
小老板有点迷信,觉得杨复旺他。
自从杨复给他打工,他的生意蒸蒸日上。
而且,杨复很聪明,有天赋,举一反三,上手快,懂察言观色,会分析。
有次杨复突然跟小老板说,镇中心那个商场楼的建材供应合作不能接。
那是笔大生意,在镇上的黄金地带,开发商是大老板,要不是小老板的表哥的小舅子的死党的老婆的闺蜜的爸爸的同事的二叔是开发商大老板的司机,肯从中牵线搭桥,小老板很难接到这笔大生意。
只要能顺利完成这笔买卖,接下来一年不开张都能吃香的喝辣的。
可杨复说,问题就在于这笔买卖很可能无法顺利完成。
杨复每次都会特意留心合作方的情况。
这回小老板说要和大老板合作,他也挺高兴,但高兴过后,依旧谨慎,不,或者该说,他比之前更谨慎,多方调查大老板的情况,甚至还去工地走访了几圈。
楼盘在建大半年了,前俩月给农民工发工资挺正常,到第三个月,开始延期发放了。
但农民工没闹事,继续在做,因为他们信任开发商。
这开发商大老板是镇上本地人出身,早些年南下做生意,赚了钱,回来家乡投资房地产,镇上好几个中高端居民小区都是他建的,以往对家乡人挺好,提供了很多就业机会,而且待遇好,不拖欠工资,名声很佳。
这回出现意外情况,农民工一开始有点疑惑,去问,说是外面的生意遇到点小麻烦,资金链堵塞了一下,没事儿,渐渐周转过来了。
做生意嘛,偶尔在周转上出现点小问题,正常。
而且,虽然发工资延期十天半个月,但终究还是发了,多少楼盘大半年、好几年都拖着不发的呢。
所以大家就没当回事儿,也没把这事儿往外传。
上头的人特意叮嘱过,说怕一传十十传百,外面误会了,一挤兑,就那啥了,不好办了。
但杨复很当了回事儿。
他自掏腰包跑了一趟南边去打听这开发商,发现对方的资金链不是暂时地堵塞了一下,而是完全断开了。具体怎么断开的,那是另外的事了。
总之,杨复判断这单生意不能接,风险很大,很可能到时候小老板的货给了出去,钱收不回来。
小老板有点犹豫。
他觉得杨复肯定不会没事儿编瞎话来坏他生意,但很可能是杨复想多了,毕竟还是个孩子。
这个时候的杨复都没成年呢,小小年纪,听风就是雨的。
小老板思来想去,觉得还是不能听小屁孩的。他做主,就签这个单。
可临到了了,他的竞争对手,隔壁建材店的老板,使了手段贿赂开发商手下的部门小头头,愣是把单子抢了过去。
小老板好生气,但事已至此,生气没用,只能含恨罢了。
不料,没过多久,小老板惊闻那个商场楼停工了,说是公司破产了,开发商欠了巨债,卷走最后一点儿钱,带着老婆孩子跑国外去了。
烂尾楼扔在那儿,一时之间没人接手,要么是没钱,要么是嫌不吉利。还有流言趁风四起,说楼里面有人命案之类的,就更没人肯碰这晦气的地儿了。
隔壁建材店的老板货给了一大半,头款都没拿到。
当时太信任对方,怕惹这大主顾不高兴,就打肿脸充胖子,装大方,先给货,不催给款。谁知道现在成了这样……
他跟着一群供应商还有包工头去公司堵没跑的员工要说法,员工说我们还不知道去哪儿要工资呢,你们要不自己把货拉回去吧,少亏一点是一点。
但货没了。
当时那开发商自知不妙,偷偷地把材料低价转卖,捞了最后一笔才跑的路。
剩下点零星,被公司各部门的负责人瓜分了。
现在公司就剩了个办公楼,还是租的,也就里面剩点办公桌椅电脑之类,还早就被拿不到这几个月工资的办公室员工分了。
隔壁店老板折了将近五十万在里面,人都要疯了。
那时候的五十万算是笔巨款了。
四十来岁的人,头发是真的眼看着就白了,啤酒肚都快瘦没了。
小老板想起杨复先前说的话,收回看隔壁热闹的目光,转头朝杨复竖起了大拇指,说了个服字。
经此一事,小老板对杨复可说是言听计从,就差觉得自己是刘备遇到诸葛亮了。
后来,杨复像模像样地给他分析国内房地产市场就要进入爆火期了,得孤注一掷去大城市搏一把大的,他虽然有点踟蹰,但看着杨复胸有成竹的样子,心一横,答应了,咬着牙把在镇上的尾收好,打点去燕市。
我觉得留在镇上就挺安逸,但能去市里,当然更好。
而且,我们去的是燕市,杨复的梦想。
杨复说不是他的梦想,是我的梦想。
我说我的梦想才不是这个,明明就是他梦想让我去燕市读书,考T大。当然,他觉得P大也行。
杨复说:“我知道你的梦想是什么……”
他凑过来,用胳膊夹住我脖子,朝我挤眉弄眼,“那儿妹子比这儿多多了。我知道你就一心想买房结婚,老婆孩子热炕头,就这点儿出息!不过,你放心,你这点儿梦想,我肯定给你完成,而且你长这么好看,成绩又好,肯定不愁找老婆。”
他知道个屁。
我懒得理他。
他傻逼似的,在那儿自顾自地继续说:“一说你就害羞,哈哈哈哈!”
我们是我中考完的暑假搬过去的,离开学还有段时间,安顿好住处,杨复带着他妈妈和我在燕市各景点遛。
他买了部便宜的数码相机,给我们拍了很多游客照。
真挺开心的。
这份开心持续到我开学,我在分班名单上看到了边西川三个字。
就是那种……前一秒我在很高兴吃个香香甜甜的蛋糕,后一秒发现里面夹着半只蛆的感觉。
我其实在那之前没见过边西川,但久闻他的大名。
我妈还没抛弃我的时候,总跟我叨叨那堆破事,祥林嫂似的。
她要我牢记住边西川是我的一生之敌,走在路上看见了必须得呸一口痰的那种。
我的第一反应就是我想转校。
但我不能。
这个学校非常好,我进来很不容易。
虽然我的成绩好,但这里精英荟萃,缺什么都不缺成绩好的人。
我的户口不在燕市,杨复想尽了法子、托尽了关系给我弄进来的。
就算如此,我现在的身份都不是正式生,只是借读生。
离村后,杨复赚的钱大额都存卡里,卡放我这。他说他数学不好,让我管账,顺便能锻炼我一下。
所以,他动了很多钱去给我搞这个借读,我是知道的。
他几乎把前两年存的钱都花在了这个上面。
不止是花钱,还要人情。
小老板很仗义,帮他托了很多人,但具体交道还得他去亲自打,说好话、陪喝酒,都得他自己上。
那段时间,他总跟他妈妈说工作忙,出差或加班,总之就是不回家。
但其实,他只是为了我读书的事在陪饭局,总是喝到大半夜,一身酒气,像刚从酒缸里捞出来似的。怕他妈担心,就编借口。
喝得醉醺醺的,在饭店附近找小旅馆开房睡觉,第二天白天还得上班。
他本来连我也不说的,但有次他刚到旅馆前台就开始吐血,差点把前台吓死,赶紧帮他打了120。
到了医院,他身上的钱不够,凌晨一两点,没办法,只能打给我,让我带银行卡过去。
我到了医院,医生还在骂他呢。
医生是好意,杨复知道好歹,没恼,一直赔着笑,跟医生说没办法,为了孩子上学。
医生神情微妙地瞅他,半晌,叹了声气,感慨道:“你这哥哥是当得够意思了。”
杨复摆摆手,来劲了:“我弟,特(重音)乖,您知道吧,成绩特(重音)好,回回考试都第一。搞学习那是不用我操一点儿心,老师都跟我说,这孩子唯一的不好就是不爱说话,太文静内向,除了这个,没别的缺点了。”
医生都被他逗笑了,笑着一抬眼,看着站在门口的我,问:“有事儿?”
杨复回头,见是我,马上起身过来,拿走我手上的卡,揽着我进去,向医生介绍:“这我弟。”扭头跟我说,“叫人,这张主任,叫张主任。”
医生:“没没,别乱叫,副主任,副主任。”
杨复笑笑:“那多拗口啊。”
他是这样的,只要正的没在场,他就会故意省略别人职称里的副字。
我叫了声张主任,张主任笑着摆手,嘴里说着别瞎叫,但显然心里很受用。
这会儿没别的病人,医生有空,看了我一小会儿,欲言又止,转向杨复,叮嘱他别再那么喝了,当心哪天胃穿孔。就算是为了弟弟念书,也不能这么造自己的身体,万一出个不能挽回的事儿,弟弟别说念书了,这辈子都过不去心里那坎儿啊。
杨复急了,啧了一声,赶紧阻止他:“刚说了一遍了,又说干什么……”
我知道,医生是说给我听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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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 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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