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 17 章

秦越换了身素衣,再出来时已经到了日暮。

傍晚的洛阳城毫不吝啬地张扬着它的繁华,挑担的商贩,卖冰饮的的推车,捧鲜花的花农,兜售小报的孩童……

喧喧嚷嚷的人潮扑来,耳边的叫卖声、起哄声、揽客声此起彼伏,间或不断有成群的小孩从秦越与张福沅中间的空隙处穿过,挤得两人都是一个踉跄。

张福沅不得不更靠近秦越,将两人的空隙拉小,可又得拿捏分寸保持体面,这若有若无的距离,让两人的肘部在行走间不断轻擦相碰。

每碰一下,张福沅都要把胳膊回缩一点,看见前面又有来人似乎准备往两人中间穿插,他又赶紧再靠近些,忙得不可开交。

侧目,便见身旁的女子同他一起缓步走着,望向街景的眼如琉璃那般明亮,已不似刚出门时的满脸阴霾。

张福沅垂眼轻笑,默默压着自己的步子。

两人拐过街角,一丝飘香的烤肉气息便扑入鼻中,余光中的女子步子一顿,飞快地往香气来处瞟了一眼,而后又迅速收回眼神,喉部滚动,微微蹙眉,不知又在想什么。

就在刚才,秦越的目光从拥挤的人群缝隙中穿过,便见一对满头热汗的夫妻立在中间,又是翻面又是撒料,橘红的炭火将架上的猪脚炙烤得滋滋冒烟。

秦越暗暗惊诧,这还是她第一次在市肆里看见碳炉烤猪脚。

中午在宴会上,她本就没吃两口,又空腹一杯酒下肚,叫她肠胃空荡荡的难受。

而她作为路边摊一级爱好者,这一闻飘香一看脆皮滋啦,肚中的馋虫就毫不意外地全被勾了出来,她从重生开始一直压抑的食欲突然反弹,在此刻达到了顶点。

可也只是恍惚这一秒,秦越立刻恢复了冷静,咽回舌下分泌的涎津,克制住了口腹之欲——

秦越是官家大小姐,要保持高雅的吃食习惯,吃这些无异于上赶着叫人怀疑。

若她是一人来也就罢了,可恨的是身边还跟了个张福沅……

秦越一回头,哪还有张福沅的影子?

还不等她四下张望,一个年轻的男声便从烤肉摊扎堆的人群中传出:

“秦大小姐!要辣吗!”

秦越侧身望过去,一身红衣官袍的张福沅不知道何时已经挤到最里头,转头时那长长的展脚幞头打在旁人的脸上,逼得他周围一圈人都不得不歪着身子去避。

张福沅不好意思地冲旁人笑笑:“对不起对不起……”

而后又望向她,双眼明亮若星辰。

他身后整片天已经完全陷入到鸦青之中,一撇清淡的弯月在他头顶挂着。

因此,此刻秦越的双眼,一半是恬淡的天空,一半是喧闹的市肆,那万家灯火的安心温存,就在两人对视的一瞬撞入了她的心肺——

上次是果糖,这次是烤猪脚,为什么张福沅总能对她言行上的拒绝视而不见,却偏偏可以在她感到被冒犯时,穿透她的内心将她真正想要的东西捧到她眼前。

她站在这里,好像不再是那个为挣脱悲惨命运而步步为营、自愿囚困本真的重生者,而只是穿着短袖、笈拉着拖鞋站在校门口小吃街前买夜宵的女大学生。

秦越鼻头泛酸,心中暗骂了一句:去他爷的穿越!

而后,她像无数次回答烧烤店老板那样,对张福沅道:

“要辣,加辣!”

张福沅被烟尘呛地眯眼,闻言笑了,扯着嗓子道:

“想不到秦大小姐喜辣!不过你身子刚恢复,这次就先少点辣,下回再按口味,可以吗?”

秦越点头。

张福沅肉眼可见的欣喜,立刻转过头,旁边一圈人早有先见之明,忙不迭地歪下身子避开他那长长的展脚幞头。

隐约间,秦越又听见张福沅悉悉索索地道歉声。

她忍不住扬起唇角,小步往街边挪动了两步,让出过往行人的路后,便安心地站在一旁等待。

很快,张福沅就举着两个用油纸包住的猪脚,从人群中挤出来,跨步走到秦越面前,晃了晃手中的猪肘,柔声道:

“有些烫手,等凉点再给你。”

秦越点点头。

见秦越心情明显不错,张福沅又动了心思,试探地提议道:

“秦大小姐,不如我们去雪琼坊吧,我听闻那里有冰镇酸梅汤,可解腻,铺里的冰粉凉糕也是一绝,秦大小姐觉得如何?”

闻言,秦越先是一愣,又蹙眉思忖半响,而后想通了什么似的,仰起头看向张福沅,笑道:“好。”

*

两人踱步到一座竹木搭建的五层阁楼前,里面装修雅致宁静,进出客人衣着打扮皆是不凡,堂前柜桌摆着各式冰镇饮料,牌匾赫然三个大字“雪琼坊”。

这是达官贵人的消遣地,一杯琼酿值千两,客人皆占独间,推窗便将洛阳繁华尽收眼底。

秦越情不自禁地笑起来,正准备跟张福沅说“我们进去”时,余光中便见一个扎着双髻、蹦蹦跳跳从转楼下来的姑娘,那姑娘看着她这个方向突然刹住了脚步。

秦越狐疑地望过去,在看清那姑娘长相的一瞬,仿佛有一盆冰水当头浇下,一股恶寒从脚趾直蹿头发丝。

下一秒,那一袭上等蜀绣薄裙的姑娘满脸兴奋,提着裙摆便向她这边奔过来,衣上的五彩绢丝掠过秦越的手背,而后一下子扑到张福沅的怀里,惊喜地叫道:

“哥哥!”

这两个字如同两道惊雷在秦越耳边炸开,像是什么被印证了那般,她心中那根细弦陡然被绷拉到极致,而后“嘣”地一声断了。

她转过头,便见被扑的一个酿跄的张福沅下意识地护住怀里的姑娘,待站稳后,便拉着那姑娘的胳膊将人从自己的怀里拽离,惊诧地问:

“你何时来的京城?爹娘也来了吗?可是因为我给你们写的信?”

一连几个问题下来,张福沅又突然意识到秦大小姐还在身旁。他猛然后退一步,满脸涨红,看着秦越,道:“这是我妹妹,一母同胞……”

“妹妹?”

秦越细弱的女声,尾音还带着丝丝颤抖。

张福沅心中莫名一慌,不等他思考这两个字的意思,耳旁又传来秦越的声音:

“你弟弟呢?”

张福沅双眼迷茫:“弟弟?我没有弟弟,我只有一个哥哥和一个妹妹。秦大小姐,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秦越还想再问,张福沅身旁的姑娘却先一步跳了出来,而后拉起她的手,双眼晶亮:

“姐姐,你好漂亮呀,像仙女一样。”

说着,这姑娘又踮脚凑到秦越耳旁,双眼狡黠:

“仙女姐姐,我哥哥喜欢你!但你千万别让他挨你,他的手掏过牛粪!”

张福沅本来就对妹妹突然插到他和秦大小姐中间而不悦,可为了保持文雅,他也没硬生生将妹妹拉走。

可不知道妹妹凑在秦越耳旁说了什么,一向端庄的秦大小姐突然捂住嘴,而后望向他,双目不知何时蓄了一筐泪。

张福沅一下子黑了脸,一把将妹妹拽过来,严厉道:“你胡诌什么了,把秦大小姐都吓哭了!”

张凤芸朝哥哥扮了个鬼脸。

张福沅的脸彻底黑了下去,转身对秦越行了一礼,道:

“秦大小姐,我这妹妹疏于管教,太过顽劣,不知说了什么吓着您了,您千万别信她的话。”

秦越慢慢放下捂嘴的手,那一筐泪水已经被憋了回去,摇摇头,极力克制住声音的颤抖,道:

“不是因为她说的话,我只是突然想到别的事情罢了。你妹妹,很可爱。”

虽是宽慰的话,可却让张福沅更加困惑——眼前的秦大小姐,怎么又突然变得和前几日在皇宫同他争执袁绯柒替死一样,周身散发着冷静疏离的气息,仿佛刚刚一路上的喜悦都是他的错觉。

他还在苦思,自己的衣袖便被妹妹扯着摇晃:

“哥哥,你读过好多书,能不能给我起个好听的名字呀?”

张福沅没顾上妹妹,只随口答道:“咋了,嫌咋爹娘取的名字土?”

而后,他又对秦越道:“秦大小……”

话还没说完,身旁的妹妹嘴巴就是一瘪,而后狠狠地撒开他的衣袖,喊道:

“张凤芸张凤芸,一听就是乡下人,丢死人了!”

张福沅听的是一惊,想不通妹妹怎么突然对自己的名字有了这么大的执念,可一低头又正对上妹妹那双红透了的伤眼。

他口中的话一噎,双眼立刻敏锐起来,问:

“是谁说你了吗?”

张凤芸闻言,受惊似的瞪大双眼,而后又猛然摇头,大叫道:

“没人这么说我,是我自己想改!”

张福沅眉头都要拧到天上去了,他这才离家不过三月,平日懂事的妹妹怎么突然变得如此乖张?

正想着,雪琼坊内突然传来一个疏朗清冷的男声:

“张大人。”

张福沅闻言转身,便见雪琼坊竹楼转角走下一人,玉冠蓝袍,手持紫扇,远远朝他作了一揖:“幸会幸会。”

张福沅也躬身回礼,问道:“公子是……”

话音刚落,身旁的张凤芸突然惊喜地尖叫了一声:“观生哥哥!”

而后提裙飞奔过去,衣上的五彩裙带再次掠过秦越的手背。

秦越下意识地去抓那裙带,想将人拽回来,可那柔软冰凉的绢丝却只从她的手指缝隙中钻过去,她什么也没握住。

秦越抿唇,浅色的棕眸掩映在睫羽的阴影之下,沉寂半响,她才缓缓转身,看向立在竹梯转角的男子——

一如既往的长身玉立,只是此时他站在黄色灯影的暗处,露在衣外的的肌肤白得发冷,漆黑的双眸带着浑浊的戾气和疯狂,虽是笑着,却没再弯眼。

这样的袁观生,就是秦越上辈子的梦魇。

她原本还混杂着各种情绪的心,突然被激荡地清澈无比,而后又浇灌上了一层可以令人无坚不摧的冷冰。

她像惯常那样温和端庄,朝转角的男子行了一礼:“袁公子。”

张凤芸此时已经站到了袁观生面前,仰头,轻言细语地唤道:“观生哥哥……”

袁观生收回与秦越对视的眼,而后温柔地摸摸张凤芸的头,满眼笑意:“乖。”

只这一字,原本还小心翼翼的张凤芸一下子眉开眼笑,转过身和袁观生并排,挺胸抬头得意地看着秦越和张福沅。

张福沅作揖的手僵在半空,满脸警惕,双目直直朝着袁观生逼视过去:“袁二公子,我妹妹是怎么回事?”

袁观生没急着回答,只是缓步朝门口走来,而后停在秦越面前。

他微微俯身,深深看了秦越一眼,而后一把将秦越手中吃了一半的猪肘夺过,挥手便扔了出去,清冽的声音柔到了骨子里:

“越越,不干不净的东西,伤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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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第 1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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