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越穿过走廊,远远地便看见正堂院落中跪了满地的人。
一个太监交握着手放在腹前,旁边一个垂着头的小太监端着木托,木托放了一道明黄的圣旨。
父亲母亲俯首帖耳跪在最前面,后面便是秦府所有亲眷,丫鬟婆子早已经退到正堂之外跪着了。
玉姑姑懂礼,只将秦越送到廊外,便拉着云碧一同跪在外面。
秦越独自一人下了廊,走上鹅卵石铺就的小路,路上软塌塌的枯叶混着泥土沾在秦越的鞋底,走了几步便开始咯吱咯吱作响。
面无表情的太监耳朵一动,转过头朝声音来处望去,下一秒便喜笑颜开:“秦史官。”
这个太监跟了皇帝二十多年,体察皇帝之心已经到了细致入微的地步,从他的态度中就能窥见皇帝的态度。
秦越只是觉得奇怪,这是赐婚之诏,按理来说公公应该表现出贺喜之乐,而非恭敬才对。
虽然心中疑惑,秦越表面却依旧滴水不漏,行在路中,加快步子却稳而不乱,几步便走过来,微微顿身行女礼:“李公公。”
行完礼,秦越就跪在了父母身旁。
李太监将拿起托盘中的圣旨,小心展开,而后以太监少有清润嗓音,抑扬顿挫念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朕滋闻国史院史官秦越,秉性淑慎,逸才冠绝,协医典刻注有功,造天下民生之福,乃才女为国效力之典范,朕深感欣慰,特破惯例,封汝为安成郡主,赐封地相城,赏郡主府一座,愿汝往后初心不变,继续为民尽力。
另,朕欣闻汝与户部侍郎之子袁观生青梅竹马、两情相悦,实为良缘一桩,朕特赐婚于汝二人,拟定吉日八月十五备典成婚,兼办乔迁相城郡主府之喜,赏金银珠宝若干。愿汝二人永结同心,子孙满堂,钦此!”
秦越心头一震——在原著中,郡主身份是秦越自愿和亲时,皇帝才赐下的身份,却没想到如今竟然提前了。
可她转念一想,她又骇然惊觉这道圣旨比单纯赐婚更合情合理,也更符合帝王之心。
封土之主无诏不可出封地,秦越加封看似是褒扬她的才华,可实际上还是想借机敲打袁观生,将袁观生拉入贫瘠的西南之地。
袁观生为了与秦越成婚,甘愿让步,与皇帝达成了这个默契,等同于给皇帝承诺他不再参与朝堂之争。
再者,皇帝最担心的两大世家联姻之事,也能轻松化解——
秦越不是以秦家长女,而是以郡主身份出嫁,这等于剥离了她与秦家关系,他们成婚后又住在远离京城之地,谈何联盟?
想到这,秦越脊背窜起一股恶寒——
把人心巧握于股掌之中,又以天下安定之名捆绑女子人生,这些人在名垂青史时,谁又会为牺牲自我的女子留下一笔姓名?
轻飘飘一道圣旨将她变成制衡的棋子,可她却要步步为营,其中一旦出差错,届时天高皇帝远,独独只剩她与袁观生二人,那她就等于是砧板上的鱼肉任袁观生宰割了。
离八月十五,还有十六天。
这道婚书,是她推张福沅的最后一把了。
秦越三拜,接过圣旨。
公公虚扶一把,笑眯眯道:“安成郡主,咱家这边先给您贺喜了。”
“多谢公公。”
公公点点头,又道:“国史院的活儿,就辛苦您近几天交代完,咱们也好安心在家准备喜事。”
秦越笑:“是。”
当天下午,袁观生就带着聘礼入了秦府,挑担的队伍从袁府绵延至秦府,一路唢呐锣鼓、喧声震天。
每五担站一个喜婆,拿着篮子抛撒喜糖银两、黄金锭子,队伍所及之处人潮涌动、万人空巷,贺喜声更是不绝于耳。
连那些做喜服、办酒宴、雕家具的纷纷涌到袁府门口,想从这史无前例的豪气婚宴中大赚一笔。
从聘礼队伍出街起,不到半炷香的时间,秦家大小姐封郡主,与袁家二公子成婚的消息就传遍京城的角角落落,整个京城到处欢欣鼓舞、喜气洋洋,热闹地比过年还甚千百倍。
*
张福沅坐在千金坊对面的茶铺里,将街下的热闹之景尽收眼底。
“嘣”地一声脆响,他手中玉盏的纤细杯脚被折断,突刺扎入他的手指,涌出的鲜红正与张灯结彩的礼队相应。
“季良。”
张福沅沉着声音唤了一声,站在门口的便衣侍卫立刻上前,拱手道:“官爷。”
张福沅将玉盏搁在桌上,断脚无法立稳,又“咣当”一声倒下,里面的清酒蜿蜒流了一片。
侍卫抬头,看着自家官爷手上的伤,有些犹豫,却又不敢开口——
官爷对秦大小姐的情谊,他都是看在眼底的,如今心上人被赐婚于他人,官爷心情自然不必说。
况且,秦大小姐之前又是陪官爷看下人,又是帮抓药的,和官爷算是情投意合,皇上这一指婚,不就是拆散一对有情人嘛。
想到这,侍卫也愤然起来,出主意道:
“大人,不如我们也去禀皇上,把婚事抢过来!”
张福沅沉郁的眉眼没有丝毫波动,他缓缓摇头:
“秦大小姐既然接旨,说明她自有考量。”
“可是秦大小姐喜欢的明明是官爷!”
这话几乎是脱口而出的,说完才发觉自己太过逾越放肆,连忙单膝跪下:“是属下口不择言,还请官爷责罚。”
下面铜锣喧天,刺得张福沅一阵头疼。
他微微阖眼,揉揉太阳穴,缓了一阵,再睁眼时,浅棕色的眼眸蒙了一层雾障似的,悲喜令人无法琢磨。
他语气平疏冷淡:
“那将功折罪吧。”
侍卫抬头:“官爷请吩咐!”
“先前锦州瘟疫药材一案是你经手,底细你都清楚,所以此次千金坊拍卖的药材,也交由你去查,先混进去把所有药材摸清,再探药材来源的口风。”
侍卫眼神坚定:“是!”
而后又道:“那何时行动?”
张福沅往楼下看了一眼,聘礼队伍已经走到了末尾,涌在两旁抢银两黄金的人跟着队伍往前蜂拥,队尾之后只剩几个被踩踏地无法起身的病残,伶仃寂寥。
张福沅起身,冷冷下了五个字:
“现在正合适。”
*
秦越坐在正堂主位之上,她的父母兄妹皆坐在两侧——如今她是皇帝亲封的郡主,地位自然是最尊贵的。
她不想让父母来置喙她与袁观生的事情,便索性不推辞,安然坐在高位之上,等着袁观生带聘礼入门。
秦越扫了一眼下位的人,看着曾经要以她美□□张福沅消气的父亲,看着愚信丈夫、生性懦弱的母亲,看着两位同样将她视作棋子的哥哥,看着穿的争奇斗艳只为郎君侧目的妹妹们,还有……睁着泪汪汪的眼睛,想靠近她又不敢靠近她的亲弟弟秦尘。
她只觉得物是人非,这短短一个多月的时间仿佛过了两三年一般漫长。
“袁公子,这边请。”管家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话音刚落,便走进来一位身形颀长的年轻男子,一张温润如暖玉般的面庞,深色的眸子少见地带着湿润与颤动,收敛着几乎要溢出的深情与激动。
今天,他穿了一件宽袖道袍,层层叠叠的衣摆之中,浅紫与绛紫交错晕染出一朵又一朵紫薇花,好像要将生命化作秦越喜欢的一切。
从踏进正堂的那一刻起,坐在下位的姊妹们都朝这位京城第一公子望去,可来人的眼里却只有秦越一人,一步一步,朝着他的新娘走去。
每走近一步,就意味着他要舍弃名、舍弃利、舍弃奢华、舍弃高位、舍弃青史。
秦越从未觉得如此悲凉,好像那坚不可摧的恨意裂开了一道缝隙。
可这道缝隙并非是让袁观生的情意流入,而是让她早已免疫一切伤害的心淌出了鲜血——
究竟是怎样的女子,才值得那样的爱意,值得袁观生和张福沅同时倾倒,愿意舍命相护。
两相对比,她是如此的差劲,即便上一世她毫无保留地爱着眼前这个人,可袁观生丢弃她就如同烂菜叶,看她的表情犹如看寄生的蛆,嫌恶而痛恨。
那种眼神,比剜她的肉还令人心碎。
这样想着,袁观生已经走近,停在离她只有三步之遥的地方。
他理顺衣袖,撩袍,双膝跪地,奉上烫金婚约,声音微颤:
“越越,你我终归还是走到一起去了。”
秦越压下哀意,双眼坚硬而冷静——
她是皇上用来牵制袁观生的棋子,尊贵的身份都是建立在袁观生愿意妥协的基础之上,她连斥责袁观生放肆的资格都没有。
她若不接婚约,完不成将袁观生囚困于封地的使命,那她相信,以违抗圣命为由撤封号的圣旨晚上就能送到秦府里来。
余光中,堂下所有人都惊羡他们这对才貌冠绝的佳偶,只有看懂关窍的父亲和大哥眼中略带忧色,拧着眉屏着息,生怕她生出什么幺蛾子。
秦越嘴角勾起一抹讽笑,撑着桌子站起来,而后半蹲下。
袁观生抬起头,那双满是柔情的眼,对上了秦越满脸的寒意。
他一愣,而后低低的笑了一声,绕过秦越的脖颈,凑到她耳旁低语:
“越越,街边烟熏的猪肘吃多了对胃不好哦。我说过,我不会放任你堕落,我会让你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值得。”
而后,想起什么似的,他笑弯了眼:
“哦,对了,我替张大人掘好了坟,届时你就了无牵挂了。”
秦越嗤笑了出来,眼低逐渐爬上不可抑制的疯狂和狰狞,道:“好啊。”
好啊好啊,谁斗赢了谁活,谁斗死了谁死就好了嘛,她不怕!她不怕!
卖萌打滚,亲亲读者,啵,嘿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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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第 3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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