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饭发什么呆。”秦绪看着书叙白咬住筷子,一动不动半天了,都快怀疑对方是不是睡着了。
书叙白肩膀一颤,立马往嘴里塞着,也不管咽没咽下去,把脸都快塞成只仓鼠。
反正也是早晚要说的事,原本他想找个正式的场合,规规矩矩面谈走流程,但他突然觉得,眼下应该是个不错的时机。
况且这事,多拖一天,对书叙白而言,便多一分煎熬。
两人沉默地清空着桌上菜品,晚餐结束后,书叙白一起帮着打扫桌面,收拾碗筷。
他细致观察着对方的一切微观变化,觉察秦绪愉悦的心情还在延续,并且在不断增加,擦净桌面后,书叙白把握住这个机会,终于下定决心:“秦总。”
“您今晚还有安排吗?”
这是他必须先确认的问题。
瓷勺没拿稳,从秦绪手中滑落,掉入保温袋发出脆生生的一响,他带着一丝小心翼翼:“什么?”
书叙白便又重复了一遍问题,直到秦绪否定后,他视死如归地深深吸了一口气。
这个场景,接下来要说的话,这些时日他明明在心底已经默默演练了千百遍,但此刻一颗心还是狂跳起来。
没事,无论结果如何,他都认了。
他从桌下拿出一份辞呈,递到秦绪面前:“秦总,我想辞职。”
空气随这句话落地的瞬间凝固,同一颗核弹爆炸后,留下经久徘徊的锐鸣,让人再听不见其他声音,世界开启了静音模式。
只这一瞬,书叙白就知道,他选错了。
选了一个错误,又不恰当的时机。
秦绪坐在背光处,他低着头,面上有什么神色变化一无所知,但是单从他搭在膝上的双手动作来看,就能知道他此刻已然没了方才的好心情。
他的指尖交叠在一起,左手食指有意无意敲点着右手关节,那是秦绪极不耐烦的表现。
书叙白上一次见这个动作,是在八年前。
可话已说出口,再无退路,书叙白顶着“明知山有虎”的事实,只得往下说:“很抱歉秦总,我大概会在明年的这个时候正式请辞,新品刚运行,这个阶段走人确实不太妥当,中间这一年的时间,我会安排和交接好工作,不让公司有负担。”
句句在理,真是不容拒绝。
秦绪声音平静到骇人:“看来你是已有接手人选。”
书叙白当他真是在问,便也老老实实地交了底:“方延跟着我干了很久,我们的工作交叉度很高,他虽然年轻,但能力强劲,适应只是时间问题。”
背光处,秦绪胸腔起伏,低沉笑了一声。
“原来是早有预谋。”
语气里的愠怒显而易见,书叙白早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他的身份特殊,不论放在囚鸟,还是业内,都是一个让人有后顾之忧的角色。
即便是小型企业的高管,离职也得层层把关。
这点书叙白深谙,从桌下拿出先前便准备好的合同,绝对保证道:“竞业协议该怎么走就怎么走,我不会做背信弃义的事,这点请秦总放心,并且今后,我也不会再从事游戏行业了。”
与其说他这是在辞职,倒更像是要自弃前程。
当真是下了百分百要辞职的决心。
秦绪看着桌上那两份离职文件:“我要原因。”
书叙白心道,终究是到了个问题,他眼神闪躲了几下,不去看他:“是我自己的问题,无法继续胜任。”
理由冠冕堂皇,甚至不像样,连装腔作势骗骗他都不愿意。
他原以为,只要时间够长,嫌隙就会消失的,只要慢慢来,千尺鸿沟也会夷为平地,他明明都下定了决心,他明明已经在开始努力,慢慢靠近。
……
一出戏唱了半天,灯光亮起,才发现台下原来一个人也没有。
逼仄的视线里,书叙白左手无名指,又不合时宜地闪耀起来,好像在警醒他,自以为是的肖想。
秦绪顾自生笑。
五年重逢,原来只是笑话一场。
那个人什么也没做,单是躺在黄土里,变成一抔灰,也足以勾住他这么多年的心瘾,再不为任何一个人泛滥。
“原来,死人才能让你念念不忘。”
“……”
书叙白感到莫名其妙,明明在说离职,怎的无端又扯了其他人进来。
他抬起头来,撇到秦绪微微发红的耳廓,只当他此刻因酒精在胡言乱语。
书叙白藏匿起十分情绪,咽下原本想说后,温吞道:“秦总,你醉了。”
秦绪往前走了几步,幽幽看向他:“如果,十一年前我死了,今日被你记住的,是不是我。”
终于,他问出了这么多年,在无数个深夜里,他假设过的那个可能。
书叙白怔在原地,呼吸很急,他整个人因这句话失去了一切动能,望着秦绪说不出话来。无数的信息交织在一起,让他感知不出秦绪现在问出这句话,到底意欲何为。
“你......什么意思。”
秦绪神色巨变,猛地起身,一把抓住他的肩膀,将他提起:“书叙白,你别和我装。”
书叙白被他如此囚着,竟也没发觉,他的手指这会儿已经僵住,没做出反应。
秦绪离得他极近,眼底发红,大有要将人心剖出来看看的架势,连睫毛都止不住颤抖。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们之间的事吗,你以为我没查过你吗?我今天就要问问你,我秦绪样貌能力,特么到底哪里比不过那个一身铜臭的毛头小子,你说啊!”
他手里的劲道随语气骤然加重,指节青筋暴起,激得书叙白倒吸冷气,吃痛不已。
秦绪闻声猛然回神,抑制了自己的失控。
“抱......”
“秦绪。”书叙白突然直呼他全名,将他生生打断,这两字咒语,径直将秦绪钉在了原地。
但这声音气若游丝,像是飘在眼前的一张纸片,下一刻便要溜走不见。
书叙白此时,才终于明白此前他种种怪异的行为原因。他从前总是想不通,不论在公在私,秦绪对他那个曾经的合伙人杜预,似乎都有着一层莫名的敌意。
从官方角度讲,书叙白曾经的二度破产和这位脱不了干系,杜预因一众劣迹,在业内名声也并不算好,但秦绪一没和此人打过交道,二无私人恩怨,从始至终却像是恨透了这个人。
这一度让他困惑。
书叙白甚至揣测过,或许是因为自己的原因,而让秦绪产生了连带心理。
如今看来,却恰恰相反。
秦绪貌似误会了他和杜预的关系,以为他们有着超越合作伙伴的恋人情谊,他知道秦绪这人争强好胜,凡事都不愿屈居人下,放到感情关系里,尤为明显。
一个曾经甩过自己的前男友,转头就爱上了一个处处不如自己的男人,对秦绪来说,无疑是对他本人从内到外的否定。
他这样赢了一辈子的人,怎可能甘心。
只是令书叙白没想到的是,他竟然会为了这输赢之分,耿耿于怀这么多年,书叙白理解,他无非想听他这个罪魁祸首亲口认错,向所有人宣告,他的胜利。
即便面对恩断义绝,破镜难圆的下场,他也要得到他心中期待的那个答案。
好胜心,放在商场上,如虎添翼,放在感情里,两败俱伤。
“秦绪。”书叙白看着他的眼睛,真挚又决绝,“我和杜预从来就没有那种关系。”
他声音哑到自己都快听不清。
“你赢了,一直都是你赢了。”
秦绪失措地顿住。
他试想了无数种结果,是或不是,或者缄默不语,或者给他一个巴掌......独独没想到,会是这种可能。
他觉得书叙白竟然可以为了逃避这个问题,而直接否认那段关系的存在。
他低估了书叙白,爱人的能力。
但他很快又说服了自己:“没事的,你不愿意回答没关系。”
他不在乎那个问题的结果了,比起这些早已失去论证意义的辩题,他更怕眼前这个人,彻底消失不见。
他等不起第二个十一年了。
他几乎是拉着书叙白的手恳求:“你是不喜欢这份工作吗,我给你换,你想去哪里,不做游戏也行,公司还有其他业务,你有想去的吗?还是说你想休息,没关系,你想干什么都可以,都可以的......”
都可以,只要他别走。
如果卑微可以换爱人回头,秦绪是命中注定的赢家。
书叙白耳边嗡鸣,混乱焦躁,只觉两人间此刻的交流完全是在自说自话,鸡同鸭讲,攀不到同一条电频上,像是两根永不交汇的平行线。
他已经看不清,秦绪此刻到底执着的是他这个人,还是那场他并没有赢下来的博弈。
书叙白越是要想明白,辨是非,心跳就越快,那咚咚声像是要逼近耳边。
“秦绪,我想我们现在不太适合讨论这个话题。”这场对话,让书叙白浑身难受程度翻倍,本就因流感酸软的身体,此刻像是有千万根针扎入骨髓。
他只想尽快结束争论,辞职的事后面再论吧,他太难受了。
胸口无序地抽痛不止,拉得他整个人快要佝偻下去,却还要强撑着一口气和对方说话。
“我……”
等到他想去拿杯子喝水,却发现双手无法动弹时,书叙白才意识到,他的身体不知在何时,就向他宣告了病发的警示。
而倒霉催的,脑内的混沌却在这一刻,蓦地加重,周围陈设变得虚虚实实,疾病与流感在他体内交织,彼此不分上下,他的身体终于支撑不下,随着眼前天旋地转后,彻底无知无觉。
脑袋完全坠地前,他见到了一张惊慌失色的脸。
他似乎在叫着谁的名字,但书叙白已经完全听不清了。
好在,这次不用独自倒在冰凉的地板上,叫天地不灵,不知何时才能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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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绪眼睁睁看着,上一秒还在和自己说话的人,下一秒就失去支点,毫无防备地朝地上砸去。
三十年人生,在那一刻,他真的体会到了心脏骤停的窒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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