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渐渐暗淡，天色渐晚。
梁翕一个人缩在角落叹气，用手指在桌上画圈圈，阿芷觉得他周身都有一种凄凉的气氛。
楼下说书先生有讲到了苍山，阿芷的注意力都飞了下去。
“苍山是恒我尊者的隐居之地，人们不常见到她，但她的徒弟们咱们可是知晓的。”
“恒我尊者的小徒弟扶摇嫁给了太清宗主，二人伉俪情深，是一对令人艳羡的恩爱夫妻。”
师妹嫁人了？阿芷想，师妹嫁人她竟然不知道，罪过罪过，不过师妹过得好就行。
“尊者的三徒弟身份可和咱们人间有些关系。”
有人抢答道：“是瑞王殿下！”
“是是，瑞王殿下近年来为百姓做了不少好事，修路建桥、兴办书院……欸，话题扯远了，几日前，瑞王殿下带了一名不知名女子到瑞王府……”
阿芷对师弟的风流韵事不感兴趣，很快就回神，好好听季月章说话。
季月章抬手拭去眼角的泪花，捧着热茶，语调缓慢："我回了季氏，听人说我早在二百多年前为一凡人剔去灵根，自废修为离开季氏。"
她是季氏一族的大小姐，因为家世和天赋，从小被众星捧月着长大，这算是她人生中遇到的第一个挫折，没想到付出的代价如此大。
她眼神慌张，看向几人中的主心骨："阿芷，我不是在无边界吗？怎的又会为一凡人废修为呢？我到底是不是我？"
她越说越慌，胡思乱想之际，一双轻柔而有力的手握住她的手，让她心安。
季月章平复了下心绪："我阿娘在那之后病了，没多久就走了。阿爹为阿娘找药材，去一处秘境，就再也没有回来。"
说到最后，她语带哭腔，泪水无声地从眼眶滑落，掉进氤氲着热气的茶杯中。
阿芷轻抚着少女颤抖的、单薄的脊背，抬眼看向梁翕。
"我回去看，看到了自称是我的孙孙孙子的人，他说我参加修真大赛后骄傲自满，整日游手好闲，日日流连在烟花柳巷，不思进取。"
梁扇垂着眼，语气闷闷的："说我有好几房侍妾，儿子孙子不少，没几年就去逝了。"他顿了顿，继续说道："子嗣太多，分家产闹得昏天地暗，把祖宗留下的基业都搞没了，几年前太清宗收购了我家的那条矿，但子孙挥霍无度，现在穷困潦倒。"
梁翕家里有矿，是个富二代。
他爹有钱，自然就希望儿子有出息。
他自有记忆就起，日日泡在炼舟房，围着丹炉转，朋友都没几个，又怎会变成这样呢？
季月章："太清宗？那凡人在‘我’自废修为后拜入太清宗，现在是太清宗剑峰的大师兄。"
她神色激动，似出想到什么关窍："扶摇师妹我们都见过，没听她说过那什么少宗主。那凡人后来也拜入太清宗，太清宗有问题！"她又扭头向沉默不语的宋思成询问："你存钱的那个钱庄，不也是太清宗名下的？"
宋思成愣愣地点头。
阿芷思索了一下，拍板决定："我们以散修的身份混入太清宗，明日启程。”
*
"哎！客官你的酒！”
宋思成提着两壶酒回到自己房间。
门关上，他瘫坐在地上，背靠着门。
夜凉如水。
他抬眼看向窗外，明月高悬，无私地向人间洒下清辉。
月光穿过窗，照在他的脸上。
他闭了闭眼，耳边响起少女的声音："宋道友？"
棠花开得绚烂，花瓣落下，少女凑他身前，微风拂开她的刘海，让他与那漂亮的杏眼对视。
春日阳光正好，他罕见得有些结巴："扶、扶道友好啊。"
扶摇眉眼弯弯，言笑晏晏："不如唤我扶摇，扶道友太生分了。"
少男垂下眼，睫羽微颤，耳后根微红，张了张嘴想说什么。
一道声音自高处落下"扶摇。"
木楼二楼的窗口探出一个头，云霏的声音远远传来，"速度快点儿！再过会儿师姐就要把你爱吃的鲜花饼吃完啦！”
扶摇应了声跑上楼，他站在原地看着少女的背影，淡粉色的裙边勾勒出夕阳的余晖，扎着双髻的海棠花金饰在阳光下折射出耀眼的光。
宋思成眼里不知何时有了泪水，他仰头饮酒，泪肆意地流，自从无边界出来后的所有负面情绪都显现出来。
自责、后悔、悲伤等还有多不知名的情感涌上心头，他低声啜泣。
一抹清辉流入，照出窗边的少女清丽面容。
阿芷在茶馆的一楼听白日里的说书先生讲话。
夜里人少，那人与阿芷搭话：“姑娘怎么这么晚还不去睡呢？”
阿芷笑道：“白日里听先生讲的故事有趣，没成想先生后来就讲别的去了，就是想将故事听完。”
苏隐鎏没想到自己讲的故事会这么受欢迎，她摸摸自己黏着的小八字胡，在阿芷对面坐下，道：“姑娘想听什么呢？”
阿芷展颜一笑：“我明日要去太清宗参加入门考核，想知道些宗主夫人的故事。”
苏隐鎏怔了怔，这……
她又感到一阵失落，还以为是真的喜欢她讲的故事呢！没想到是这样的。
她清了清嗓子：“宗主夫人名唤扶摇，与太清宗王坝成婚，两人伉俪情深，至今还流传着两人的佳话。”
“扶摇出自苍山，她上头有一个师姐白芷，大师兄李忘知，三师兄云霏，也就是瑞王殿下。”
“恒我尊者和岚邀剑主隐居苍山，已有数年未曾出世。”
阿芷抬手将耳边的一缕墨发别至耳后，眼神游离，心想：先去捞师弟还是去看师妹？
她浮现出扶摇明媚的笑颜和云霏贱兮兮的脸，果断选择自己乘巧可人的师妹：师弟地位高，过得好，一时不去看他也可以吧！师妹就不一样了，师妹柔弱，嫁人了连我这个师姐都不知道，万一出什么意外，那可不行！
再者，云霏是皇亲国戚，在民间声望高，怎么样也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太清宗在阿芷的记忆是里是二流门派，她有印象还是因为师弟云霏揍了太清宗的一个弟子，要她出面解决此事。
“太清宗是有名的大宗，人们都以子女进入太清宗为豪，原来的三大宗又添了一个太清宗，成了四大宗。”
她心想，太清宗么？
苏隐鎏讲了不少，但大多是扶摇与王坝同游江南、放花灯云云，从阿芷左耳进右耳出。苏隐鎏却很满意，好久没有人这样有耐心地听她说话了。
*
翌日早晨
阿芷顶着黑眼圈，看着一身酒味的宋思成和眼圈微肿的季月章陷入沉默。
季月章哭是因为不幸，宋思成钱丢了怎么哭成为一副失恋的鬼样子？
她咬一口包子，想不通的就不想了。
*
一年一度的招生季，太清宗山脚下人山人海，着墨绿色劲装的少女怀里抱着把剑，从人群后方挤到剑峰招生搭的棚子。
她看起来长相惊艳，五官精致，额头饱满，下巴因瘦削而显得有些尖，黑发遮住的灰眸露出，流转着清浅的晨光。
阿芷打量着四周，就三字——人真多。
人们总是向往潇洒帅气的剑客，所以剑峰这边人更多，人多就意味着选拔标准更高。
剑锋的选拔分为两轮，第一轮测天赋，第二轮比试，击败一人得对方所得积分，积分排名前五十则可成为太清宗剑锋外门弟子。
阿芷第一轮测试过后关注她的人比较多，她不用看都能感觉到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只多不少。
柳齐清坐在比武台前的评委观战席上，他此时正微眯着眼看向角落的少女。面前摆着阿芷的招生填写表，明晃晃的几个大字飘逸潇洒。
柳齐清眼角微抽，低声问身旁的师弟："天生剑骨的字这么的……抽象？"
师弟的嘴角向上扬了扬，翻了个白眼："是的。我亲爱的师兄，你的用词真优雅，这不就是鬼画符吗？"
他回想着那个少女填完表的样子，她写完轻轻一扔，姿态随意，不像旁人那般小心翼翼。
本以为字如其人，应是一手娟秀小楷，没想到是和气质一样的随意，是飘逸的草书。
柳齐清用胳膊肘捅了捅正在出神的师弟：“看看，那个微生芷上场了。”
微生，是阿芷母亲的姓，她当初脑子一抽，就写了上去。
"云琅对战微生芷。"
" 开始！"
阿芷没动，只是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对面的人。
皇族。
她的眼危险的眯起，那人一身金衣，在光下闪闪发光，狭长的风眼里的傲慢让她不爽。
“趁早认输吧！女人怎么可能打的过本世子。”傲慢又刺耳的声音响起。
阿芷有些生气，她本只想击败对方踩着及格线过就行了，但对面这人有点儿欠教训。
少女没有花绡的招式，只是挽了个剑花，直直地向云琅刺去，他猝不及防抬手接下这一招。
云琅双手紧握剑柄，咬着牙暗自用力，对方普普通通的铁剑外包裹着强横的灵力，带着势不可挡的气势向他压来。
她的剑势凌厉，速度极快，旁人肉眼只能看得到残影。
云琅吃力地翻转手腕将铁剑拦下，她速度太快了，这样他很快就会被击败的。
剑与剑碰撞敲击声不绝于耳，云琅被击退到比武台边缘，阿芷一脚踹在他的胸口，他跌坐在地上。
整个过程快得不可思议，云琅还没来得及反攻就被踢下比武台，他不可置信的瞪大眼，口中喃喃：“不可能！不可能！”
少女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墨绿的袖袍收紧，贴着手腕，线条流畅，蕴藏着力量，蓄势待发。
“砰！"地一声，铁剑不堪重负，在灵力的威压下剑尖断裂，她只是轻瞥一眼，收回目光转身向台下走去。
场内寂静，黏在阿芷身上恶心又猥狈的目光消失了，转变成惧怕、担忧。大多数人在心里祈祷不要和她对上，充满战意与挑衅的眼神很少但灼热，阿芷却不屑一顾，她只想这场无聊的闹剧尽快结束。
云琅用剑摇摇晃晃地撑起身子，抬手擦去嘴角的血痕，被阿芷当胸一踹，估计是内伤。他扭头看向裁判，眼神坚定，语气凶狠："我不服！用木剑再比一场！她绝对作弊了！一个女人怎么有那么大的力气！”
向场外走着的墨绿色的身影停下，转身看向云琅，风吹过她的黑发，她眼神讥诮，唇角微勾。
"好啊。”
"比试结束，你已经输了。"看台上的柳齐礼起身，同时说道。
细碎的议论声被风传到阿芷耳中。
"剑峰大师兄怎么帮她说话？”
"这女的什么身份？"
"她怕不是……"有几人心照不宣地暧味眨眼。
阿芷感到厌恶 ，缓步向瞪着她的云琅走去，裂开一角的剑尖直指他的眉心，冷声道："不服，来战。"
云琅瞳孔收缩，倒映着少女讥诮又傲慢的灰眸，若剑尖再往前一点，他就会头破血流，此时此刻，他才后知后觉地感到恐惧，握着宝剑的手颤抖，心中萌生退意。
阿芷余光瞥见他微颤的手和一点点向后退的动作，收回剑尖，挑了挑眉："怎么，怕了？"
衣服同色的发带在风中起舞，黑发混在其中，那恍若天人的容貌在此刻没了让人想冒犯的心思，反而生了畏惧、害怕等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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