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往前迈了一步,踩在一块机器残渣上,错杂的线路裸露在外形成张牙舞爪的网罗。
碎布娃娃踩过垃圾堆发出的细碎响声像秋天的枯叶,每一下都让脆弱干瘪的叶脉四分五裂。
柳负越的目光怔忪地落下,深紫色的眼睛里聚焦逐渐削薄,他几乎不能集中注意力了。
她踩过垃圾山,往柳负越的方向走去。
他反感她,是因为她让他的自尊心受到了伤害。
昨天纪学默过来,他的情绪莫名其妙差到极点,也是因为突然察觉到他们之间有差距,才会说“有劳你们屈尊”这种话。
在这种情况下,他觉得她说的那些朋友之类的话都是玩弄他羞辱他。
之所以敏感至此,大概是因为彗兽和人类混血这一特殊的身份,以及这一身份给他带来的麻烦。
他深紫色的眼睛诡异得让人恐惧,力量更是像怪胎一样无穷无尽。
尽管很少有人知道他真实的身份,他却因为这些特征而遭受了来自其他人无尽的恶意。
她还不清楚为什么他的屋子里会出现这些垃圾,但她凭直觉和理智断定:有些居民既忌惮他的力量又恨恶他,于是把垃圾倾倒在他屋里,借此羞辱他。
也正是因为遇到了太多来自其他人的欺侮和嘲弄,他才会变成这副敏感又暴躁的鬼样子。
柳负越又惊又怒地绷紧脸色:“你过来干什么?”
“我说了,我来拿我的存钱罐。”她站在一堆机械骨骼上,毫不犹豫地答道。
那堆垃圾里的机械骨骼模仿人类的骨骼构造,颜色本应该森冷雪白,但在垃圾堆中,它染上了斑斑锈迹。
做工粗糙的傀儡娃娃站在上面,显得场景既荒谬又可笑。
“我自身难保,根本没有羞辱别人的时间和精力,在我看来,这个世界只有三类人。你要做我的什么?对手,盟友,还是路人?”
她问。
柳负越别过眼神,不再看她。
他微微垂下头,抬起手掩住了阴郁苍白的脸色,黑色长发从他的脸侧落下,颈项上微动的喉结证明他在痛苦地呼吸着。
“我才不会相信你,你们都该死,你们都该死。”
他神色涣散,愤怒的咒骂反反复复。
有一瞬间,丛黎不知道该拿他怎么办。
她本来的想法是从柳负越这里拿到情报,尽量帮到他,两人各取所需。
正如她自己说的,来到这个世界后,她的关系网中只有“敌人、盟友和路人”三类人。
但是,他不会配合她。
如果他是利益至上者,那么她可以和他保持愉快的合作关系。
偏偏他是极其情绪化的一个人,被憎恨和自尊所驱动着。
如果她能完全冷酷,或许她会想到更好的办法,逼迫他配合她的计划。
但是她也是人。
她茫然无措地看着他,心里泛上复杂的情绪。
他转过身背对着她,拱起脊背,发丝垂落在身前,声音里带着癫狂和憎恨:“放过我吧,你能不能走?”
音调骤然拔高,带着颤抖的声线。
“放过我吧,不要让我活着了,我凭什么要因为别人活着呢?”
他控诉着,像被愤怒上了发条一样,他的手指弯曲起来,用力抠在自己的脸上,掐出一道道红痕。
“我最讨厌你这种人了,滚开!滚开!”
垃圾堆里传来细微的嗡嗡声,那是爬荧分解金属垃圾时的声音。
他像是在和她说话,可又像是在和别人说话,像在和这个世界对话。
他的声音逐渐低下去。
他整个人都瘫软了,却始终支撑着站立,他的手抓住了自己的头发,猛然揪紧。
丛黎不明白为什么他突然情绪爆发,只能闷着一句话也不说。
她不理解他,他也不理解她。
她不明白,既然遭受了痛苦为什么不反击。
他也不明白,为什么他不能成为他理想中的人,为什么他不能平安而柔软地度过时间。
可是她知道她不能说他是错的。
这是他的生存方式。
他既恨别人,又恨自己。
等他平息下来,她拙劣地安慰道:“我的错。”
柳负越深呼吸了几口,平复情绪,他感到有些难堪,死活不肯转过来面对她。
他咬紧牙关,尽量让语气听起来充满高傲而愤怒:“你知道‘不休’吗?”
她愣了一下:“我知道。”
“不休”,被杀的彗兽会残留着一种叫做“不休”的物质,像怨气一样锁定凶手,窥伺着他们的软弱时刻,趁虚而入寄生。
柳负越竭力忍住打颤的语调,他态度强硬、快速地说道:
“你意识上的黑雾,就是‘不休’,它趁着你和渡鸦最后一次互相攻击的时候侵入了你的意识,被解除琥珀打断,只寄生了一半。”
“我已经把你要知道的告诉你了,其他我帮不了你,你滚!”
原来黑雾是“不休”。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真相。
丛黎早就被告知彗兽屏苏的“不休”还缠绕在她身边,随时会攻击她。
不过她没想到“不休”竟然选了她和渡鸦战斗的时候进行寄生。
确实,那是她最没有把握的一次战斗。
丛黎平静下来:“还没有,我还有想知道的。”
“你还想知道什么?”他烦躁地质问她。
她:“你的情况。”
柳负越握紧拳头,怒容显在脸上:“都说了你别……”
她打断他:“我有点担心。”
柳负越愕然,沉默几秒再度捡起最开始的态度:“……你滚,我说了我不想看到你。”
丛黎感觉自己好像在和小学生吵架,她无奈:“吵架能不能有条理一点?论点逻辑都列一下,不要动不动就滚滚滚。”
他气笑了:“谁跟你吵架。”
她顺水推舟地道:“没在吵架?那就好办了,我去拿我的存钱罐走人了。”
柳负越果然没再拦阻她。
丛黎调用了远景,在内屋的桌上发现了她的存钱罐。
桌子是昨天她搬过来的,所有她搬过来的东西都被他搬到了内屋,看来是对今天会出现的垃圾投送早有准备。
她利用远景和移物轻而易举地把存钱罐重新放到自己的储存空间里。
“我的人质已经赎回了。”她说。
“拿到了就走。”他冷声道。
柳负越以为她果然会径直离开。
没想到下一刻,高维放逐的坐标系出现在她面前。银白色的坐标光点闪烁如星河,所有连线和箭头形成一个浑圆的球形。
“你要做什么?”他惊愤地道。
“把垃圾放逐出去。”她说。
坐标系上,坐标和坐标之间连接成线,蔓延成一团巨大的光雾,酝酿着万钧之势,朝屋内的垃圾堆轰然射去!
“没用的,明天还会有的!”他提醒道。
“明天我过来蹲点,看到底是谁在乱扔垃圾,把那个乱扔垃圾的垃圾也放逐出去。”她表现得平静极了。
光雾笼罩在屋里的垃圾堆上,弥散开无数的碎片。眨眼之间,垃圾堆从屋里消失不见。
那些正在分解垃圾的爬荧迷茫地蠕动着,寻找自己的目标物。
窸窸窣窣爬动的声音充斥了整个屋子,原本的刺鼻臭味还留有淡淡的残余,气味分子在空气里很快被爬荧分解了。
随着气味的消散,屋子里彻底干净如初。
丛黎解决完屋里的垃圾,看向柳负越的时候,忽然发现他的神色古怪得可怕。
他用力皱着眉,牙齿咬着嘴唇,眼睛睁大,泪水从眼眶里滚落下来:“你这个混蛋……”
柳负越是被他的母亲扔到垃圾堆里,被垃圾飞船倾倒在定岛的。
远超出人类的能量让这个还未满月的孩子拥有了观察和记忆的能力。他躺在垃圾堆里,周围都是碎片和腐物。
这个怪物般的孩子用稚嫩的手撑起一小方空间,他好奇地观察着旁边的两只生物。
小狗也才满月的样子,依偎在妈妈的怀里,睡得香甜,而那只母狗已经死了,尸体出现了腐烂的迹象。
孩子的模仿学习能力让他下意识看向四周,却发现他周围并没有其他活物了,连能依偎的尸体都没有。
……
柳负越无法控制自己,深紫色的眼睛像玻璃珠一样,镶嵌在深陷的眼窝里,其中的瞳仁不知为何变得尖细如猫瞳,充盈着淡淡的水光。
丛黎又不知道该怎么应付这个反复无常的家伙了。
“别哭,我又不是什么好人。”她叹气道。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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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封印之塔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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