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4章 新生

许多天过去了,路熹茗尚能依稀记得鱼儿最后离开她掌心时的温度。它走之前最后卷起了一阵风,把路熹茗被矿洞滴下的水打湿的衣服吹干,随后便与那道风一起一点一点溶化在了空中。

“你若是不喜欢山顶那些女孩子,”路熹茗最后朝着风消逝的方向喊了一句,“能不能也请你别赶她们下来?”

没有任何人回应她,连流动的空气都凝滞了,她只好耸耸肩,又跑到矿洞前,站在那里出神地发了许久的呆。

有人推着车从洞里出来,发现了她,恶狠狠地质问她杵在那里做什么,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无法隐身,尴尬地转身一溜烟跑开了。直到她离开风原谷之时,她都没有机会再见到兰馨,也没再见到沈渺。

那被厚土分隔开的两个世界,似乎真的不再互相关心了。

只有路熹茗每天都担心地数着营地里的人数,生怕有人再被送进地下城。但即使她再担惊受怕,营地里的人还是在按着每天五十人的数量均匀减少着。有些人前一天还和她打过招呼,第二天便不见了踪迹,急得她到处找人,却怎么都寻不到,渐渐地,她也不再满营地跑着找人了。

这种情况直到她送走苍鸣后的一个月后,才慢慢发生好转。

头一个月里,风原谷还陆陆续续被送来了不少环亚人,但在这之后,谷里的人们竟开始被送回他们的家乡。一部分人不能接受这样被如物品般随意处置,在返乡的途中联合起来,打残了几名长老会的官员。而在他们瓜分完长老会随行携带的物资各自散开之时,又被官府派出的能人异士抓了个正着。

这件事的影响并没有在事发当日显现出来,但半个月后,几百号已经被送回家乡的石芯又自发走了回来。他们没有钱雇马车,只能硬生生靠着双腿穿过了半个环亚,等走回风原谷时,鞋都已经磨烂了。

“已经回不去了,”他们说,“找不着能做的事,家人也不敢相认,我们就像过街老鼠。”

此时的他们早已分不清,究竟是寒照的冬日,还是同乡们畏惧与不屑的眼光,更让他们感到刺骨寒凉。他们只能在饭后聚在一起聊天之时,咒骂起那几个管不住自己手非要打人的同类来。

风原谷里还有两类人。一部分人失去了记忆,只认同风原谷是他们的家园,说什么都不肯离开那片土地。还有一部分人原本就来自寒照,因环亚的成立被迫南迁,此时得到回到故土的机会,也不再愿意迁离。他们每天早上天刚亮时就会来到帐篷外,朝着北边的雪山虔诚地叩首,祈愿第二日也能平安地看到初升的太阳。

路熹茗喜欢在出诊时与人们交谈,她敏锐地发现,人们逐渐不再提及他们过去的故事,而是开始共同描绘起未来的日子。在她到达风原谷的第四十五天,这片土地上诞生了第一个只属于它的新生命。在充满血腥气的产房里,那个带着庆语口音的母亲告诉路熹茗,要叫这孩子“谷元”,因为他是她在谷里新生活的开端。她还笑着说,从此以后,这孩子就是土生土长的风原谷人了。

当天晚上,路熹茗带着泪给魏寻写了他们分别后的第一封信。她在信里写道:“我过去几十年一直在寻找认同,但谷元的诞生却让我忽然明白,认同和意义或许都是自我赋予的......仅仅只要给自己赋予一个小小的意义,人们却能为了那个意义继续努力地活下去。我曾经无数次想毁了风原谷,让他们回家,现在想想看,我或许不该这么做。不知你对此抱有何种看法?”

路熹茗并不知道魏寻现今到底在哪,只好把信寄回了昭然医馆,希望他终究能看到,也希望他不要担心自己,更希望他不要钻牛角尖,当真要为了她而牺牲自己未来的无限可能。

第二个月开始,长老会逐渐减少了对风原谷的粮食供给,塔国人则是正式接收了这些被迫流浪的人。四月的寒照不再落雪,他们便安排这些环亚人不分昼夜地建着工厂和城镇,又搭建起向塔国境内输送热能的管道。

路熹茗看不得塔国人的剥削,想给他们些教训。一日夜里,她尾随着几名工人找到了其中的一根管道。那管道绵长,滚烫逼人,即使隔着几米远,依旧能把人烤干。她顺着管道一路向左走,终于来到了一个分叉口。推开井盖一样的闸门,她发现了一大片亮堂堂的暖房,里面种着各种只在温带生长的农作物和药材,因为有暖风和充足光照,所以长势喜人。暖房里有两个人走过,路熹茗吓得赶紧把头缩了回来,却听到他们讨论诸如“暖房扩大后能给多少人提供粮食”这样的话题,这无疑让本想搞破坏的她再次犹豫了。

这一切问题的根源到底在哪?她闷闷不乐地边思考着边沿着管道走回地面,却始终都想不明白。

东南西北几个营地逐渐合并成一个,而谷里的帐篷逐渐变成了低矮的房屋。贝吉不再成为他们流通的货币,他们也乐意用塔国人给他们准备的钱币,而塔国人则是从货币兑换之中又赚了一笔汇率差,其厚颜无耻程度气得路熹茗牙痒痒。

一到饭点,不同风味的炊烟便从各家的窗里飘出。饭后甚至有人围着火堆跳舞,路熹茗倒是很喜欢去凑这种热闹。每当看着几个少男少女手欢笑着手挽手翩翩起舞的样子,她都会想起兰馨,想到她曾经的笑容。

当最后一名长老会的人撤出风原谷时,路熹茗也跟着那架马车离开了。金凝陪着家人留在了风原谷,没有与她同行,只是把那身长老会的制服脱了下来,递给了路熹茗,让她帮忙扔掉。

“我没办法自己动手,”金凝低着头最后看了一眼那制服上的十颗星徽章,对路熹茗说,“我确实因为长老会而实现了自己的价值,但那价值又让我感到无比罪恶,所以,我只好拜托你了......”

路熹茗倒没有扔那件衣服,只是把它折好,放进了包裹里。“这只是件衣服,不要对它赋予太多的意义,”她对自己说,“改改还能穿,不要浪费了。”

再次踏进昭然医馆的小院子时,院子里原本已经蔫了的橡树抽出了几株新芽。她寄给魏寻的信被人塞进了门缝里,被雨打湿,又被风吹干,最后成了一块皱巴巴褪了色、一捏就碎的树皮。摸到那封信的瞬间,路熹茗的心便被攥紧了,她莫名觉得自己和魏寻之间又被硬生生塞了一幅写满十二年心酸往事的长卷轴,而他们两个人好像从卷轴两侧出发,不知何时才能再次相遇。

医馆所在的巷子里有人见到医馆的门再次打开,直接走了进来,向路熹茗买起了药。她匆匆把信放到包里,挂上微笑,走进药房里搜刮了一圈,才告诉那人药房没有存货了。她在送兰馨走之前,特意把药田里的药材都采回来晒干,而此时药房里常用药材用光了,这说明魏寻一定回来过。

送走患者后,路熹茗立刻敲了敲魏寻的房间,却无人应答。她的手握住了门把手打算直接破门而入,却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之前把门重新关上了——她怕自己看到空荡荡的房间会彻底失去迎接新一天的动力,就这么昏睡在他的房里,然后再也不愿意醒来。

她随后打开了自己房间的门,将行囊里的衣物一件一件收拾好。那件长老会的制服被她泡在了水里,她打算晚饭后再来处理它。

“今晚吃什么好呢?”路熹茗努力笑着问自己,“还是吃米饭吧?好久没吃米饭了,再去市场买条鱼。”

“只要好好生活,生活还是很美好的,”她想,“哪有那么多事需要操心呢?”

把饭蒸上,她就打算出门买鱼去。可踏进院子里时,她用余光扫到了书房,却发现那里原本挂着的剑不见了。路熹茗疑惑地打开书房的门,仔细抬头看了一眼墙,剑确实被魏寻拿走了,当她再次低头时,映入她眼帘的却是一本摊开的笔记。

书房的窗关得严严实实,好似笔记本的主人不愿意他的字被任何可能的风雨打湿;而那本笔记本却占据了整个桌面的大小,好似它的主人不愿意任何到来的人错过他的字。

她走进了书房,抽出椅子坐了下来,认真读起了那些字。

“黄英梅,女,三十六岁,愿望——在家乡最旺的集市上开一家首饰铺。”

“吕敬,男,二十八岁,愿望——当上洛京书院的首席教书先生。”

“郑袖霜,女,五十七岁,愿望——孙女能平安长大,能再见到孙女一面。”

那俊秀有力的字迹无不向路熹茗彰显记录之人的用心。她一条一条愿望数过去,在数到第三百条时,那写字的笔终于被用坏了,在本子上留下一个污糟的墨点,脏了半张纸。第三百零一条愿望是记录之人用另一只笔书写的,这次他换成了炭笔,不再留墨,只是字总是被手腕摩擦到,晕染开来,而被染开的那句话,他则会另起一行再誊抄一遍。

等她读完整本笔记后,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门外传来一股烧焦的味道,路熹茗这才想起自己还有饭在锅里煮着。

她飞速放下本子,跑向厨房。此时,饭已经黑了,就像他用坏的笔留下的墨渍一样,孤零零地躺在锅里。

她无法想象魏寻是怀着怎样的心情为她记录下这么多人的愿望的,而这一整本足足写了一千零七十三条愿望的本子里,却没有任何一条是关于他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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