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9章 低头

这个中年男子路熹茗只远远见过几次,却怎么也忘不了他的面容——正因为他曾为岷国、月栖和长乐的战火添过柴。路熹茗上辈子和上上上辈子都很讨厌他,即使她对他的认识也大多只从战报和小道消息当中得来,但他曾间接给自己带来的痛苦却是无比刻骨铭心。

因此路熹茗刚看清坐在对面之人时便愣在了那里。她好像和宁舒眉走得太近了,已经忘了她父亲是谁。

宁远见到路熹茗就这么没头没脑坐上了马车,也只是审慎了片刻,便对她微微颔首,随后却沉着脸斥责宁舒眉:“宁儿,你这朋友看来恢复得不错,你为何未隐瞒实情?”

路熹茗愣了一秒,才反应过来他口中的“宁儿”竟正是宁舒眉,而宁舒眉此时正低着头不知该如何回话。

“把头抬起来,”宁远冷硬地命令道,“日日低头,成何体统?”

他这话一说出口,路熹茗对宁远的厌恶便更加深了。她猜,在这世上宁舒眉无法抬起头面对的,除了她自己,还有这个连她的名字都不肯念出口的家人。

路熹茗抢在宁舒眉回话前开了口:“她昨日见到我的时候,我还在高烧昏迷。”

宁舒眉捏了捏路熹茗的手指,示意她别再说话,路熹茗却执意要把话说完:“我恰好今早才恢复些体力,舒眉出门得早,自然不会知道。也怪我,见到救命恩人太激动,想着上车来对她道谢,这才打扰了二位的行程,抱歉。”

“秦路,”宁舒眉脸色似有些发青,侧过头轻声劝路熹茗,“你下车去吧。”

宁远扶住车门,掀开车窗帘,往外瞥了瞥。

“下什么车?车已经开动了,你但凡抬头看一眼,也不会说出这么无理的话。”

宁舒眉又被批评,紧张得手指都搅在了一起。宁远想说些什么,但碍于路熹茗在场,只好一直憋着,脸色铁青。

路熹茗觉得有些对不起小姑娘,毕竟是她太莽撞了,才导致如此尴尬的局面,而等他们下车以后,宁舒眉一定免不了被教训一顿。

她清了清嗓子,决定还是稍微让这车里的氛围活跃些。她问:“二位这是要去哪?”

没有人回答她,宁远不开口,宁舒眉自是不敢开口,车里的气氛依旧沉闷僵硬。路熹茗只好又说:“我不是妄图窥探二位的旅途计划,仅仅是想知道自己会被带去哪里,好早些为归途做打算。”

宁远冷冷地盯了路熹茗片刻,慢条斯理回道:“秦姑娘不必担心,我自会安排人送你回去。”

行,都不愿意说,那路熹茗再问便是自讨没趣。她扯着嘴角以微笑结束了所有的谈话,缩回角落里靠着窗发起了呆。

窗外的景色在短短半个小时内发生了急剧变化,原本只有零星斑驳雪迹的平原变成了白皑皑的雪原,路熹茗又不是傻子,自然知道他们正在往风原谷的方向走。

去风原谷倒是没什么事,她就怕会不巧地再次碰到沈渺和他背后的那些塔国人,她之前没被抓,但不代表这次不会被抓住。没了苍鸣,身边还多了宁舒眉,她断然无法再像一个月前那样来去自如。

大约一个小时后,车停在了距离风原谷大概五里的检查站边。

如果路熹茗没记错,一个月前她坐着马车回乐阳时,这里并不存在什么检查站。检查站盖得仓促,只有几间简易的木屋,围着三四个室内马棚。站外是长长的金属网,一直蔓延到树林里和深山中,拦住了过往的行人和车辆。

最大那间木屋门牌上挂了个“风原谷检查站”的匾,匾的下方挂了面长老会图纹的圆形旗。似有人早就等在检查站里恭候着宁远的光临,因此路熹茗刚落地就听到了这样的对话。

“宁大人,属下已经为您备好了马车,请您先上车,小姐和您的行李会随后送到。”

“宁署长,您要的文件已经交过去了。”

两个身穿长老会米黄色制服的年轻男子毕恭毕敬地作揖行礼,接着其中一位递上去一封信,等待着宁远的指示。

“别叫我署长了,我很快就不是了。”宁远接过信,挥了一下袖子,这二人便低眉顺眼地退下了。

他背过手去,下巴朝西北方抬了抬,嘱咐宁舒眉:“宁儿,送你这朋友上车,随后跟我走。”

路熹茗向西北方看过去,那儿果然还停了三架马车,马车夫们正在不远处的小木屋里喝茶取暖。宁舒眉嘟着嘴迟疑了片刻,还是照做了。她原本想挽起路熹茗的手臂,但宁远只是轻轻咳嗽了一声,宁舒眉便打了个哆嗦,立刻放回已经伸出的手,别扭地走在路熹茗的身边。

她们走了大概十米左右,路熹茗回头见宁远注意力已经放在了信上,赶紧找机会问宁舒眉:“你们要去做什么?”

“找辰姐,”宁舒眉回答得又快又小声,“辰姐不愿意同父亲回岳溪,他便来找我,让我说服她。”

“你不是不想强求她回去吗?”路熹茗有些惊讶。

“我只是去见她,不打算真的劝她回来,但我若是不去......”宁舒眉说了一半,心虚地回头望了一眼她父亲,没再说下去。

“你之前都敢偷偷跑出家门,怎么现在开始怕他威胁你了?”

“是我一开始太天真了,如今我得付出代价,”宁舒眉垂着眼睛小步挪动着,“但不管怎么样,秦路,能在旅途中认识你,我很开心。以后我若有机会去乐阳,你可别装作不认识我。”

“如果我说,以后这天下每一个人都会认识你呢?”

“那又怎样?”宁舒眉淡淡地笑了一下,“我有什么好让别人认识的?宁远的女儿?还是某个达官贵人的妻子?”

路熹茗站停在马车边,沉默了片刻,点点头。宁舒眉见她认同自己的说法,倒是有些不悦,嗔怪道:“连你也是这么认为的吗?”

“不是那样,”路熹茗很真诚地注视着她的眼睛,缓缓说着,“我只是忽然想到,其实别人认不认识,都是无所谓的,但你一定会有认清自己的那天,等到那时候,你就不会再害怕镜子了。”

宁舒眉听到这话,轻轻叹了口气,随后凝视了路熹茗许久。

“你知道我为什么不愿抬头看我父亲吗?”她问路熹茗。

路熹茗有猜测,却还是想听她解释,于是摇了摇头。

宁舒眉有些惆怅地说:“他是我的血亲,我的一切都来自于他。我怕只有变成他那样,我才能看到自己的样子,那倒不如干脆不看了,就当他和我一样,是没有灵魂的人......你是第一个告诉我‘即使看不到自己,也不用害怕’的人,这让我觉得,我好像也没有那么糟糕。”

马车夫见到有人来,慢悠悠地从木屋里抱着茶探出头来。他的茶在冷风中散发着袅袅热气,那热气离宁舒眉挺远,但竟能熏得她眼眶发红。

她知道该告别了,张开双臂,给了路熹茗一个极快的告别拥抱,路熹茗刚要回抱住她,她便瞪大双眼飞速放开了手:“你的身上好烫,怎么又开始发烧了?”

路熹茗疑惑地摸了摸头,倒不觉得自己发烧了,更何况她大脑清醒,思维敏捷,感觉好极了,便笑着回道:“你在凉风中站太久,手脚冰凉,才觉得我体温高,快去多加件衣服吧。”

硬要说有什么不适,或许是车坐久了,脚有些发软。

“不行,你伤还是没好,我不能让你发着烧上路,我去找我父亲。”宁舒眉说罢拉着路熹茗就往回走。

路熹茗想反抗,却怎么都使不上力,她又怕强行动用念力会让宁舒眉受伤,只好被拽着走向宁远。宁远原本正不耐烦地看信,见到她们又一起回来了,更不耐烦了,连话都不说,就挑起一边眉毛用沉默来质询自己的女儿。

宁舒眉低着头,用谦卑和恭敬的语气请求道:“父亲,您可否先去找辰姐,秦姑娘伤病又复发,我带她找个附近的医馆治病,等将她安顿下来了,我再去找您。”

宁远冷哼一声,讽刺道:“你以为就凭你,能独自出入风原谷?”

路熹茗本想反讽一句“有什么不能的?”,但见宁舒眉已经为了她做出如此忍让,也不想让她难堪,便把该话吞了下去。

宁远又说:“我好不容易疏通关系得到入谷许可,你可是要让我的努力都白费?”

“可是秦姑娘她如果得不到治疗......”

“她就不应该跟过来,事到如今,没有人应该为她的鲁莽和你的幼稚负责。你也不是小孩了,怎么这点道理都不懂?管好你自己吧,多说无益,走!”

“父亲,”宁舒眉难得抬起头来与宁远对峙,“您身为高官,不应该见死不救。”

闻言,宁远怒喝:“我没救吗?她是要死了吗?”

“明明就是您勾结大夫,给她吃让病情恶化的药!”宁舒眉带着哭腔愤怒地指控他的恶劣行径,“她一直这么吃下去,怎么能好?你不就是想借此控制我,让我听你的话吗?我听你的话了,怎么还是不够?要我听多少次话才行?如果她今天不跟出来,你会放她走?”

木屋里的长老会成员们或许是见到了这场家庭纠纷,但他们都装作没见到。有人经过窗边,只不小心往外看了一眼,便被人拉开了。

路熹茗也不知该如何介入,她总觉得这件事虽因自己而起,但自己却没有任何话语权。归根结底,这父女二人积累已久的恩怨并非双方刻意避免面对就能掩盖过去的,如今这一件小事倒成了矛盾集中爆发的导火索。

“放肆!简直胡闹!”宁远气急,一巴掌扇到宁舒眉的脸上。小姑娘被扇得踉跄了一下,含着泪委屈又带着恨意看了一眼父亲,连红肿的脸都来不及捂住,拉起路熹茗就向树林里跑。

谁都没料到她的举动,路熹茗也不例外。她又惊又吓,浑身也没什么力气,被拉着刚跑了两步,就失去重心跌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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