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舒眉要是扯着她的脖子,问些类似于“你到底是谁”、或是“你是不是骗我,你根本不是秦路”的问题,路熹茗倒是能编上一编。
可“你到底是什么东西”,这问题属实把她问住了。
路熹茗甚至在思索,宁舒眉究竟是不是想表达“你不是个东西”。但她们二人目前看来无冤无仇,甚至还有些友谊在,宁舒眉应该也不至于如此斥责她。
思来想去,路熹茗决定再确认一下她没有听错:“你......刚刚问的是,你并不知道我是什么样的存在,对吗?”
宁舒眉“啧”了一声,自觉方才说话方式有些唐突,于是坐了下来,尴尬地猛灌一口茶汤。
“不是......不对,哎,我也不知道了,”她放下茶盏,不敢看路熹茗,“好难表达啊......”
路熹茗也坐了下来。她因确认了宁舒眉并非对自己有恶意而感到庆幸,连带着声音也愉悦了起来:“没关系,慢慢来。辰姐呢?”
宁舒眉把下巴向篝火的方向一挑:“她在那里和人说话,我们一会儿去找她。”
“那么,在你眼里,我和辰姐不一样?”
“在我眼里,每个人都不一样,”宁舒眉摇摇头,“但就正因如此,我才觉得奇怪。我之前在地牢里时就好像看到了什么,当时还以为自己眼花了......不行,我明天还要再看一次。”
“你看到了什么?”
宁舒眉面露难色,似乎在脑海里翻来覆去想了半天,才挤出来个自认为最合适的形容:“蒲公英......”
“我是蒲公英?”路熹茗被这说法逗得合不拢嘴,往肩膀胳膊各瞅了一眼,没见着自己身上飘着毛,遂笑得更灿烂,但她猛然见少女严肃地点着头,又不敢笑了。
宁舒眉没有因她的笑而生气,反倒是耐心解释起来:“不不不,是反过来的蒲公英,并非被风吹散成万千片,而是由许许多多小碎片飘过来聚集在一起形成的一团蒲公英。”
“什么意思?”
“你还记得我们被关在地牢里的时候,你尝试把门锁砸开吗?当时姐姐们都在我的身边,聚精会神地看我开锁,我却瞧见她们身上出现一团团细小的光,朝你那里飘去了。等到这些小小的光聚成一团的时候,你竟然把锁劈开了!那锁那么沉!那么厚!”
“当时我手里拿着刀啊,”路熹茗啼笑皆非,“况且我力气大,如果你想看我劈开锁,我现在就可以再给你表演一下......”
没等路熹茗说完,宁舒眉就气呼呼地打断了她:“秦路!我就知道,和你说了你也不会相信,你们都不会相信的。我就不应该说的。”
“对不起,我不是不相信你,只是我并没有搞明白,你说的那个小光团,和我能劈开锁有什么关联。”
“不止开锁,”宁舒眉补充道,“还有你中箭那一次,我就瞧着大家都担心你,向着你的方向看过去,她们身上也出现了那样的光丝,光丝又聚成光团,然后你才把那些箭全部弹开,不然你现在都不知道能不能坐在这里说话。”
路熹茗听得目瞪口呆,愣了好一会儿才发问:“所以你认为,是那些光团帮我劈开锁、弹开箭?”
宁舒眉笃定地点点头:“那必然是这样。”
“你当时为何不同我说?”
“我......”宁舒眉显得有些局促,“我平日里从未和如此多的人接触过,也没有三五成群地同朋友一起玩耍过,我以为只要人多了就会出现光团,这是自然现象,只是因为我没见过世面,才会如此惊讶。而要是我当时就这么和你说了,你肯定会觉得我小题大做、见识短浅......况且,况且你那时候都伤得不省人事了,我要怎么和你说?肯定是救人最重要呀!”
路熹茗轻柔地拍了拍她的肩膀,道:“这世界上多的是我没见过的事情,如果你不告诉我,我这辈子都不会,不,甚至十辈子都不会知道,原来人还可以像蒲公英一样。”
“没事,你不用安慰我,我现在已经不在意了,”宁舒眉又喝了一口凉掉的茶,纠正她,“是重新聚拢的蒲公英。”
“好,不过我还有一个疑问。如果当时拿着刀尝试劈开锁的人不是我,挡在大家面前中了箭的人不是我,打个比方,是姜雪,那么这个光团也会出现,是吗?”
宁舒眉几乎毫不犹豫脱口而出“是的”。
路熹茗平静地摸着下巴思索着说:“那不就恰好说明,我并不是重新聚拢的蒲公英吗?人人都可以是蒲公英,只要在危难之时有大家陪在身边。”
“不是的!”宁舒眉拔高音量否定她,瞬间收获路熹茗比在嘴边的一根食指和一声“小点声”的叮咛。
“怎么就不是了?”路熹茗缩回手指,笑着等她继续发言。
“刚刚辰姐表演了两场舞,第一场是没有故事的,但是第二场是有故事的,《乐芜归曲》,你在乐阳生活那么久,肯定听过的。”
“确实很常听到。”
“第一支曲子结束的时候,辰姐发现了我,把我叫到了身边去,让我呆在她身后的篝火边看她表演。她说这支舞之前没教过我,之后可能也没机会教了,让我好好看着。第一支舞演出的时候,那个光团没有出现,可是等到第二支舞进行到一半的时候,一切都不一样了,”宁舒眉伸出双手,在空中绘声绘色地比划着,“辰姐表演的那个游子在路上遇到了一个老奶奶,那个老奶奶在故事中是游子的邻居,原本家庭幸福美满,可是因为战乱到最后只剩下孤身一人。演到这里,蒲公英又开始出现了。”
“是故事内容的原因?”
“不知道,我找不到原因,只会讲自己看到了什么。那个时候,有人开始哭了,我见到他们的头上出现了很细微的光丝,但又比之前在地牢里和你中箭的时候看到的弱,就以为自己又看错了。可渐渐地,越来越多的人头上出现了光丝,就像是一颗石头投入湖面泛起的涟漪一样,一圈一圈传开去,等到涟漪传到最外层时,一个巨大的光团就这么升起来了!如果按照你的说法,只有危难之时蒲公英才会出现,那这根本说不通,看场演出,怎么会是危难之时呢?”
宁舒眉的描述过于离奇,连路熹茗都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了,只好为她看到的现象强行做解释:“或许是人们太投入了,又或是大家都代入了自己,想到了伤心的事情,从而产生了共鸣,这才让蒲公英长成。”
“如果只是长成,那也就罢了,”宁舒眉抬眼有些哀伤地看着路熹茗,“等辰姐表演到故事的结尾时,那巨大的光团消失了一阵子,就像那块投入湖面的石子彻底沉了底。我原以为光团真的消散了,没想到它却又朝着你的方向飞过去了,最后......最后就被你给吸过去了。”
“朝我?”路熹茗惊得再也没办法为任何超自然现象做相对理智的解释了。她拍着桌子试图站起来,人倒是没起来,拐杖却被她慌乱之中扫到了地上。
“为什么要朝我飞?我只是在这里坐着喝茶啊......我甚至都没有看表演,一直在和茶档老板聊天。竟然还吸过来?舒眉,你确定没有看错吗?”
宁舒眉沉声摇头:“我比你更想知道呀,但我真的不懂.....这世上,倘若有第二个人也能和我一样看到这样的场面,或许那个人会有不一样的见解。”
路熹茗沉默了。
很多时候,拖延并不是因为懒,反而是因为事情太多、以至于不知道从哪件事开始做,又因为不管从哪件事开始做,都有顾此失彼的风险,那便把所有的事情都埋起来,当做看不到,那便不用去做。久而久之,事情便都会被堆到最后一刻去了。
而她就是这样的拖延症,但宁舒眉说的那个向她飘来的“蒲公英”无疑跨过了她苦心经营的伪装,直接将她隐藏在心底许久的任务清单抬到了她的面前,让她瞬间肌肉僵硬、呼吸不畅。
就好比,她已经真的要把自己当作普通人了,命运却拎着她的脖子喊她起来打工,逼着她去做一些她根本做不到的事情。
“舒眉......”路熹茗低垂着眼睛,有气无力地喊着少女的名字,“你能看懂蒲公英吗?那些蒲公英上可有写些什么,比如人们共同的愿望,或是‘想看到大团圆结局’之类的东西?”
宁舒眉见路熹茗脸色极差,忙不迭又用手背抚了抚她的额头,道:“果然还在发烧,我们快回去吧,现在就去找辰姐。”
“你能看懂那些光团吗?”路熹茗又问了一遍。
“没有,光团上面根本没有字,”少女忧心忡忡地挽着路熹茗的胳膊,带着她站起来,“若是上面有字,那我才真的是患癔病了。那几个光团只不过形状大小、颜色亮度有些区别,但我见得少,只觉得它们都和你的灵魂长得像。”
“不像其他人吗?”
“目前除了你之外,没有相似的。”
“好可惜啊,”路熹茗终于放弃纠缠这理不清的头绪,苦涩地笑了笑,“可惜我看不到。否则我就能完成任务了。”
至于任务什么时候完成,要怎么完成,她还是想不透。
宁舒眉扶着路熹茗,边走边问:“什么任务?”
路熹茗思索了片刻,认真回道:“让大家都过上幸福生活的任务。”
她倒是没遮掩,不过她也以为,即使她说了实话,宁舒眉,或者除了魏寻以外的其他人,根本不会相信。
宁舒眉果然被逗笑了,她的小梨涡又一次闪烁了起来:“比起这个,你还是搞明白自己为什么是蒲公英来得实在些。”
路熹茗也开起了玩笑: “蒲公英肯定不用明白自己为什么是蒲公英,只要开枝散叶就好。”
“蒲公英若是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是蒲公英,那它下辈子,下下辈子,也依然会是蒲公英。”
“那么帮助蒲公英弄明白身世的任务就交给你了,”路熹茗拍拍她的手臂,“下次见面我会检查你功课的。”
她们说着笑着,重新走回了火堆边。秋辰正背对着她们,朝向火焰发着呆。宁舒眉甜甜地喊了声“辰姐”,秋辰就机械地转过了头,连脸上的泪都没来得及擦。
见到宁舒眉,她总算回过神来,揉了揉眼角,说:“小眉,陪我收东西吧,等过了明晚,我就和你回岳溪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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