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在说帮人洗衣服不好，”秋辰不好意思地追加了一句，“只是那样我就会完全忘了自己曾经的长处。”
宁舒眉或许并不知道对于秋辰来说，选择铭记过去意味着什么，只是将秋辰的胳膊挽得更紧了，咧着嘴吹捧道：“就是，辰姐的舞蹈在月栖数一数二，甚至整个环亚都能排上名号，怎么能忘了！”
秋辰腼腆地对路熹茗笑了笑，随后转过头去假装对宁舒眉生气：“小眉，你夸张了，我哪有那么厉害。”
路熹茗瞧着宁舒眉与之前相比过于粘人的样子，暗忖着若是她的母亲稍微对她上点心，她应该也不会向仅仅比她大十岁的人寻求母爱。
“秋姑娘好眼力，”路熹茗拄着拐杖走近了些，“我都遮住半张脸了，你却还是能认出我来。”
“叫我秋辰就好，我不姓秋，”秋辰回过头来，“舞者总是对声音敏感些，你遮住了脸，可声音却没变。”
她没说自己姓什么，路熹茗也不好再问，只好点点头，改口喊了一声“秋辰”，接着便将拐杖换了个手撑着，打算走回诊疗室等宁舒眉。宁舒眉见到她行动不便的样子，原本咧开的嘴角耷拉了下去，担心地望着路熹茗，又不舍和期待地回头看看秋辰。
秋辰轻轻拨开了宁舒眉挽在她胳膊上的手，嘱咐道：“小眉，你先送秦大夫回去吧，她一个人走路不方便，我这里结束了就去找你。”
“那你会和我回岳溪吗？”宁舒眉试探着小声问道，“父亲他去了你住的地方等你，你结束后如果要回家，必然会见到他。”
秋辰沉默了，她低着头，让人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篝火的光在她背后跳跃着，活泼得残忍。
许久后，她才转过身去，望着篝火喃喃道：“这里挺好的，我喜欢这里。”
宁舒眉小跑了两步，来到秋辰的面前，挡住了跳动的火光。
“我可以帮你去别的地方，你只要和我一起出风原谷就好。我不像父亲，不会强求你和我回岳溪的。但如果你要留在这里，我都不知道要怎么进来找你！”
秋辰的态度很坚定：“风原谷已经是我的家了。”
“可这样我们以后就再也见不到彼此了！”宁舒眉急得快哭出来了，“我带你去别的地方好不好？去山里，去海边，去别人找不到你的地方，没有人能打扰到你，就连我的父亲都不会。只要找到那样一个地方，我们可以一直住在那里！”
篝火边围着的人越来越多。他们坐在自己搬来的小板凳上，打开零食袋，向身边的亲友们分发着高价收来的瓜子和蜜饯，吹嘘着自己的工作是多么挣钱。总有人趁着向地上吐瓜子壳的间隙向秋辰的方向瞟着，瞟完一眼便迅速重新将注意力转回到原本的聊天中。
秋辰微微叹了口气，连路熹茗也跟着叹了口气。宁舒眉方才说的话，有人这么和她说过，而她同样和别人这么说过。
倒不是因为认定找不到那样的地方而叹气，只是满足“世外桃源”条件的地方不难找，能填上内心空洞的方法却始终找不到。
宁舒眉听到接连两声叹气，羞红了脸，用怒气掩盖自己的心虚，呛道：“难道我说错了吗？”
“小眉，你知道我是一个舞者，”秋辰抬起头来，认真地对宁舒眉说，“我希望有人找到我，有人看到我，希望有人一直能看向我，且因为看到我而快乐。”
宁舒眉显然不知道该怎么回话。她好似一方面又知道秋辰真正的渴望，一方面又实在舍不得对方，一想到要见不着她就难受地眉毛鼻子纠结成一团。
篝火边一直有一个姑娘在做热身。她做完了肩颈的伸展，径直走向了秋辰，问她：“我们什么时候开始啊？”
“现在吧，”秋辰回过头，拍了拍宁舒眉的肩膀，“你若是不想回去，就带秦大夫去找个地方坐坐。”
说罢，她就和那姑娘一起朝着人群中央走去。
宁舒眉盯着她远去的背影，仰起脸，伸了个懒腰，用袖子边缘扫过湿润的眼角，装作不在意地走向了路熹茗。路熹茗指了指篝火外大概五十米处的一个临时茶档，说：“我们在这里等等她吧。”
宁舒眉点点头，掏出石令，叫了两盏茶。茶档很简陋，只有三四张小桌子。老板在很小的炉子前用扇子不断扇着风，炉子上搭着一个铜壶，里面的水“咕嘟咕嘟”地碰撞着壶盖子，像是要冲出来似的。
“谢谢，”路熹茗把拐杖放好，对宁舒眉笑了笑，“这一路上都是你在帮我。”
宁舒眉闷闷不乐地回道：“我倒是期盼有人也能帮我。”
路熹茗明白她并非在埋怨自己帮不上忙，只是被“往后再也见不到辰姐”的可能性吓到了。她试图转移话题，好让少女稍稍跳出无力和失望的漩涡中：“你是怎么找到她的？”
“我父亲非要在她房门口守株待兔，我不愿与他一道，”宁舒眉把玩着手中的找钱，心不在焉地回答，“就沿着入城的道一直找，很快在城边的学堂找到她了。”
“她在学堂工作？”
“是，一边工作一边读书，他们这里的学堂教的都不是环亚的东西，很新奇，有好多好多的画，我没见过，也看不懂；也不光教孩童，三四十岁的大人都可以进去读书。辰姐以前见我逃学去找她，总会训我，说我不珍惜读书的机会，她小时候想上学都上不了，天天只能在舞团里从早训练到晚。”
“秋辰她......姓什么？如果不方便说，你不用回答的。”
“以前姓贺，被我父亲带回去以后就跟我们姓了，她到了风原谷，应该就不想再姓‘宁’了吧。
”
“你喜欢这里吗？”路熹茗又问。
“我才来半天，哪有什么喜欢不喜欢？”宁舒眉疑惑地皱起了眉头，“离我父亲远，倒是挺好，但是这里住的可都是石芯啊。”
“秋辰也是石芯。”
宁舒眉不回答了，手上的零钱掉了一个在地上，她立刻弯下腰去捡钱，捡了良久都没抬头。
等茶上齐时，人群也变得安静了起来。一阵类似扬琴轻快玲珑的乐声传来，接着是节奏规律的沙锤声，人们开始跟着节奏拍起了手。宁舒眉听到乐声，站了起来，踮起脚尖朝篝火边看去，惹得路熹茗也起了兴致，拿起拐杖站了起来。
一开始还坐在板凳上的人逐渐像春笋冒尖拔地起，接着一茬又一茬的人便都从椅子上挪起身。人群挡住了路熹茗的视线，她只能隐约看到秋辰正和另一个姑娘宛如两只蝴蝶灵动地飞舞着。
宁舒眉回头对路熹茗说了句：“在这里等我，不许再走了！”之后便提着裙子飞快地向秋辰的方向跑去。
音乐声又吸引来一波人，人潮淹没了宁舒眉，很快她就消失不见了。路熹茗走得慢，想跟也跟不上，又怕再次走散，只好在茶档杵着，捏着宁舒眉留下的一枚钱发呆。
乐曲逐渐奏入了**部分，人群中开始发出喝彩声。茶档老板也走了过来，见路熹茗落单，而他自己闲着也是无聊，便主动与她聊起了天。
“每天晚上都有这么多人来，”他说，“看着热闹，但都不喝茶，我忙了半天还赚不到钱，也不知道现在的人都喜欢什么。”
路熹茗喝了一口茶，夸道：“这茶不错的，香气扑鼻，回味甘甜，即使是现在的人，应该也都会喜欢。只是，如果坐在这里，就看不到表演。可若是将茶带到火堆边，一路上人挤人，又怕会洒，泼到别人身上就不好了。”
“姑娘，我当然知道。我之前在火堆边摆摊，总会被人抱怨挡住他们的视线，我只好搬到这儿来了。”
乐曲变得舒缓了起来，人群的喝彩声也弱了些。乐曲彻底停了的时候，人群又再次爆发出惊天动地的掌声来。
路熹茗放下茶杯，等人声没那么嘈杂后，才回：“老板，或许你也可以等茶凉了，把茶装进密封的小罐子里，拿去人群边卖，这样口渴的人自然会买的。”
老板听了连连摆手：“风原谷这么冷，茶凉了要怎么喝，不行不行。”
另一支曲子的前奏飘了过来，那曲子路熹茗认识，乃环亚著名的“流行”歌，此曲原是长乐的民歌，讲述流亡的人重回故乡的故事。作词作曲的人是谁没人记得，但大部分人会记得这曲子在十年前火过一阵，在如今的风原谷又火了起来。
笛萧与胡琴是流亡史诗的绝配，人群中的呜咽却是连笛萧的声音都无法掩盖过去的。可等到曲子演奏到“重归故里”的部分时，琵琶声又和笑声交织在一起了。
“在山上那一定是冷的，可火堆边一点都不冷，”路熹茗看着人群笑了笑，“我如果在那群人中间，大悲大喜之后我定会想来些解渴的饮料，就算是凉水也好啊。”
老板摇摇头，道：“哎，都是表演，都是假的，那么投入干嘛？”
路熹茗没再回话，将茶杯里快凉的茶一饮而尽，随后撑着下巴观赏着逐渐解散的人群，等宁舒眉和她的辰姐归来。
过了大概十分钟，宁舒眉果然回来了，但是她并没有带来秋辰，反倒是慌里慌张，一步三回头，一会儿看向路熹茗一会儿看向人群，连踩了好几次裙摆，差点跌倒。路熹茗以为秋辰遇到了什么问题，也心下一惊，撑着桌子就向宁舒眉走来。
“秋辰姐她还好吗？”她问。
宁舒眉见到路熹茗，吓了一跳，向后退了一步，这倒是让路熹茗看不明白了。
“怎么了？”路熹茗有些急了，“秋辰姐怎么了？你还好吗？”
“好，好，都好......”宁舒眉大喘着气，试图平复自己的情绪。她侧靠在桌子边，瞪大眼睛望了路熹茗好几眼，才颤抖着声音问：“可是......可是......你到底是什么东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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