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第一次到这儿不同的是,路熹茗没有忘记她是谁,她甚至不需要提醒,便拽住一旁的金嬉,嘟囔道:“带我出去吧,我已经来过了。”
路熹茗并不想再回顾这糖果盒子中苦涩的梦境,她只想赶紧离开。金嬉从她手里消失,刹那间回到她的肩膀上。路熹茗左手掸过右肩,它便跳到左肩去,惹得她更加烦躁。
她干脆抬起头来,朝着这块五光十色空间的尽头走去。若是同上次来一样,她伸手便能划破这片空间,回到现实中。如她所愿,她的左手毫无阻碍地穿过了那层气膜。见状,路熹茗一鼓作气将整个身子挤进去,却没想到一阵无从溯源的风也随之卷了进来,将她按在了地上。
一番头晕目眩后,路熹茗抬起了头。她以为自己又回到了岷川那个关押着青谛的山洞中,却没想到又来到一个一模一样的糖果盒子里。
“搞什么啊?”她有些意外,四处环视了一圈,只见这片空间中依旧悬浮着无数的彩色透明圆球,可原本留在她身上的那只麻雀却不见了踪迹。
路熹茗没敢看那些圆球,盯准空间的尽头就跑了过去,这次她先伸出了右手,结果整个人又被一阵风挤了出去。不出所料,她又跌进了另一个糖果屋。
她终于有些害怕,小心翼翼地对着一片虚无问道:“金嬉?你去哪里了?是不是你在搞鬼?”
没有人回答她。
一味乱跑只会消耗体力,解决不了任何问题。路熹茗明白这点,深吸一口气,开始用手沿着这空间的每一寸摸索过去。那墙看着像极了汽油滴在雨天的马路上所形成的薄膜,摸起来倒是清爽干燥,但凡手指掠过,便会被薄膜吸进去,等拔出手指后,手指上却一丝痕迹都没有。
处处皆是出路,那便无处是出路。路熹茗在被那薄膜反复吸入吐出个几回合后,总算放弃了挣扎,坐在墙边休息。
不知是否是错觉,她总觉得那些透明圆球在她坐下后猛地向她靠近了不少。因此她即使再不想看,甚至把头别了过去,还是用余光瞥到了那些持续上演着的、栩栩如生又怪异的梦。
她一直都很想知道,这些梦的主人究竟是谁,住在哪里,又有何关联。若是完全陌生的两个人,他们的梦会紧密地挨在一起吗?
这一整个房间内,不过放了一百来个球,若是全环亚的人同时沉睡,这片空间会被挤到膨胀无边吗?
而这个空间,到底存在于世界的哪个角落呢?
想着想着,路熹茗也不再回避这些球,反而开始寻找起自己的梦境来。她记得她就是在这里看到了她第二次人生最后的场景,只是那时候她还不知道那块泛着火光的梦境意味着什么。
她没有仔细驻足观看,只是匆匆扫一眼过去,很快,离她最近的那一圈就被她看完。争吵、抱怨、痛哭的碎片交织成这一圈的主题,她若有所思地垂下眼,干脆站起来向离她远的那一侧梦境球走去。
另一侧的梦境球内容也大同小异,相似的故事,只是换了不同的人。路熹茗停了下来,哀伤地扶着一个蓝色球的边缘,伸出手去触碰画面里的满身污泥的小孩子的脸。她几乎是下意识地伸出手,因那小孩子长得实在像她的蓁儿,而她也实在好久好久都没有再见到她。
可她靠近了才发现,任凭那二人面容如何相似,她也早就不能再次触碰到她了。可等她缩回手的时候,那孩子竟就站在她的面前,满脸都是泪。
路熹茗第一反应居然不是担心自己的处境,而是蹲下身来和那小姑娘平视,问道:“你怎么了?”
不过她刚开口询问就被自己吓到了,因为她发出的居然是男声。路熹茗猛地低头,只见自己的双手粗粝,骨节分明而硬朗,确实更似男子的手。
那小姑娘断断续续地哭着:“我找不到妈妈了。”
路熹茗站起来四处张望了半天,只见街道参差不齐,行人模糊不清,靠近的生物连雌雄都无法辨认,更别说准确找到她的“妈妈”了。可那孩子一哭,路熹茗的心就揪着痛,痛到食管都酸胀发涩,因此,即使她知道这是梦,她还是重新弯下腰来问这孩子:“你和妈妈是在何处走散的?”
小孩子含糊其辞,梦到什么就说什么,前言不答后语,路熹茗只好伸出手来牵起她,向人影憧憧的街道中心走去。
等她再次回过头时,哪还有那孩子的踪迹?人影杂乱交叠着,把整个街道围得水泄不通,连四周的空气都变得粘滞污浊起来。
路熹茗急了,试图呼喊那孩子的名字,结果话到嘴边才发现自己并不知道那孩子的名字。她身边的影子跌跌撞撞地向她走来,却又都在离她咫尺之处忽然扭头而去,诡异得路熹茗寒毛直竖。
这下,她似乎连那个“糖果盒子”都回不去了。她又向前走了两步,结果身边的景色骤然变成了一个山间庭院,流水淙淙,竹影摇曳。而她正站在庭院走廊里佝偻着身子扫地,身边站着位装扮华贵的妇人。
“你个狐媚子!用你的膝盖跪着爬上来!”那装扮华贵的妇人冷冰冰地命令道。
原来台阶上还跪着一人,侍女打扮,满脸都是血痕。那妇人见她楚楚可怜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抽出腰间的鞭子就打了上去。
路熹茗立马出声制止:“别打了!有话好好说!”
那声音苍老极了,路熹茗说完便瞪大了眼睛,低下头来看了一眼自己的手,那手上全是冻疮和皱纹,她此时应该是位老妪。
“啪——”一鞭子下去,跪着的女孩脸上又多了一道伤痕。
又一鞭子即将落下,路熹茗步履蹒跚地走下台阶,伸出手挡在了女孩前。霎时,那遍布皱纹的手也变红了。妇人气急,走下楼梯,一把拽住路熹茗就要往外推,路熹茗一个踉跄跌下了楼梯,眼前的景又换了个样。
她回过神来时,正和一队拿着公文和判书的黑袍稽查们在一个地下室入口贴着封条。她猜她此时也是个男子,毕竟自己穿着黑袍,而稽查司又不招女人。她不知别人梦里的稽查司是否会招女人,但从自己的身体特征来判断,这时她确实是个男人。
“不要!不要啊!”他们身后的一名中年男子血红着眼睛哀求着,“我把东西都给你们,你们别让我退下来!大人,求求了!我不能退啊!”
路熹茗定睛一瞧,这人居然是当今管理律法的长老,姓龚,具体名字她也忘了。看来这人平日里贪得无厌,连到了梦里也在对到手的权力患得患失。
她身边的一位看不清长相的绿领纹稽查愤愤不平地说:“你做了那么多伤天害理的事,被你伤害的百姓好不容易有沉冤昭雪的机会,你若还在位,我们如何给百姓交代?”
她细细端详起这连通着地下室的书房,书柜上面放的书都只有封皮而没有刻字;墙上挂的字画前一秒看还是空白的,后一瞬就变成黑的。她看得出神,手上的活计也怠慢了下来。
“专心点。”她的肩膀被人拍了一下。路熹茗回过头去,却只看到了一闪而过的紫色领纹,她便知道自己又要去到新的梦境中了。
经历过这三个梦,她再愚钝也明白,只要与梦中之人有肢体接触,那么这个梦她就必须得退出。
她本以为这些梦之间没有丝毫关联,也不会与她产生任何关联,睁眼却发现自己正坐在一把红木太师椅上,手里端着一杯冒着热气的茶。她突生好奇,将杯子翻转过来,那茶居然像粘在杯子里一样,死活落不下来。
一旁的人竟对她的举动和茶水的反常毫不诧异,乐呵呵地问:“兄台以为此计策如何?”
路熹茗把茶杯随意放在桌上,与那人对上视线,发现此人竟然是她曾经的生父。她惊得拍着桌子站了起来,大呼:“父亲!”
“哎!怎敢当?”林烨摆摆手,笑得很无奈,“兄台帮了我甚多,我虽已将你视为亲人,但怎敢当你的父亲?若兄台有意,以后林某与兄台就是一家人了,荣辱与共!荣辱与共啊!”
路熹茗闭上了嘴,重新坐了下来。她不知该如何面对这个熟悉的陌生人,攥着衣袖发起了呆。
“兄台,是林某僭越了,”林烨抱着拳向她道起歉来,“若兄台不愿与林某深交,林某自不会强求。”
路熹茗不想再听下去了,越过倾倒的茶杯拍了拍林烨的肩膀,对他说了句极其发自肺腑、俗气、没头没脑的话:“祝你平安,再见。”
她的下一个梦境发生在相同的房子里。她提着食盒站在大厅北侧,而那把太师椅上此时正坐着一个面容与其百分之九十相似的女孩子,路熹茗认出那人就是林亦真。
林亦真的右手边站着一个紫衣女子,背对着路熹茗,笑得放肆张狂。
“你不过就是个冒牌货,”紫衣女子尖酸地讽刺着,“你也配做公主梦?”
“你给我滚出去!”林亦真恼得满脸通红,抓住紫衣女子的胳膊往外拖,“谁让你来的?!你们都站在那里干嘛?帮我把她拽出去啊!”
“我来做什么?”那女子依旧不肯以正脸示人,“我当然是来拿回我的一切啊!你的父母,你的宅院,你的财富,还有你的丈夫。你听好了,林家的女儿只有我一个,你记住我的名字,我叫林紫璐。”
路熹茗心想,这梦境不光空间错乱,连时间都是打散了绞在一起的,只是不知透过梦境,她自己是否能回到十二年后再看一眼。
“滚出去!滚出去!快滚出去!”林亦真放开手,尖叫着用手指甲在手背上划出三道血印,“你在说谎!我才是林家的女儿!”
路熹茗忍不下去了,把手里的食盒扔向脸长在背上的紫衣女子,那紫色魅影瞬间消失殆尽。食盒里的菜泼洒了一地,又在地板上瞬间腐烂,散发出难闻的气味。
“滚吧,林紫璐是我。”路熹茗对着那最后一抹紫色淡定骂道。
随即,她慢慢靠近林亦真,温柔地安抚她:“别怕,别怕,你不用是谁家的女儿,谁的妻子,你就是你自己。名字也不重要,不喜欢的话,改了就是。还有,下次不要通过伤害自己,来向别人证明自己的存在了。”
说完后,她才轻轻拍了拍林亦真的后背。
路熹茗看不到林亦真的表情,只希望她真诚的话语不会让对方在梦里心痛。如果以后还能见到她,她还会把刚刚的话再说一遍。
转眼间,大厅变得昏暗起来。环顾四周,路熹茗发现自己好像在青谛的洞穴里,周围都是熟悉的景象。她还没来得及因回到现实中而开心几秒,又再度陷入了迷茫之中,因为她这回真的看到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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