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7章 梦徊六度(二)

路熹茗大概四五年前听过一个理论,理论的学名她有些记不清了,只记得那理论认为世界上原本不相识的两个人,只要通过六个人就能建立起联系。

而她今天亲身体验到的版本却是,只要通过六个人,她便能从一个完全不认识的孩子链接到自己。

此刻她正穿着一身黑衣,蹲在一块类似于钟乳石的石块边,身后是一方积水潭。

尚在林梦洋身体里的她被吊在裂开的地缝边,楚渊也被吊在那里,正如十二年后她见到的那样。可是当时把他们绑在那儿的阿柳却倒在一边,周身似蒙了一层雾一般,仿佛一阵风吹过就能把她吹散了。

昏暗的光从洞口垂下,映照在清浅的水潭里。路熹茗低下头来,刚好能看到自己的脸被一块黑布蒙着,只露出眼睛。她定睛一看,那水潭里的光便消失了。

“救命啊!”路熹茗听到“自己”边呼救边剧烈挣扎着,而绑在身上的绳子似要被尖锐的岩石割破,于是下意识地冲了出去。她又下意识地把手伸向了“自己”,却在碰到“自己”的瞬间重重躺在了地上。

她的屁股差点摔成了两半,后脑勺也险些被磕到,好在金嬉提前变成了一个软和的枕头垫在了地上,这才让她不至于脑震荡。

她的四周暗下去了片刻,很快又重新恢复成了包裹着油膜的“糖果盒子”。

“金嬉......”路熹茗顾不上周身疼痛,刚要找金嬉算账,目光却被眼前的景象吸引住了——原来,她只能看到浮空梦境的一部分。那些透明圆球的底部,讲的却是和顶部完全不同的故事。

路熹茗盯着圆球里人们的笑脸沉默了良久,才自言自语道:“原来我只要弯个腰,就会变得那么难过了......”

金嬉的声音从她脑后传来,空灵地回响在整片空间里:“方才你在梦中看到了什么?”

路熹茗试图从第一个梦里那个哭泣的小女孩开始讲起,但她脑海中刚一闪过小女孩的脸,这之后发生的事情便像潮水退却一般,再也不能在她的记忆中留下点滴印象。

她摇了摇头,指着离她最近的一个发光球迟疑地说:“我好像就记得我穿过了好多房间,但每个房间都长得一样。我在一个房间里用手碰到了一颗球,之后就进入了别人的梦境。”

“还有呢?”

路熹茗的回答依旧没什么自信:“我好像遇到了许多人,又好像帮助了许多人。”

良久后,金嬉又问:“帮助他们的是你自己,还是别人?”

它的问题有些莫名其妙,路熹茗却思索地很认真。她努力搜刮出脑海中那片退潮的海滩上沙砾间留下的痕迹,末了,才回:“是别人。”

“你确定是别人?”

“最后一个梦好像不是,我也记不得了,但前几个梦我感觉应该是别人。”

“那么,我需要你记住这一点。帮助他们的是别人,不是你。”

“记不住,”路熹茗揉了揉眼睛,打了个深沉的哈欠,她忽然觉得好困好困,“我现在好像什么都记不得了。”

说着说着,那本来锁成结梦境忽然断开,她仿佛被一只手拉入了海底,而她在这荒诞的他人故事里发生的一切都碎成了粉末,溶解在水里,消失得无影无踪。

原来,她十二年后的梦直到现在才完全醒来。而等梦醒了,也该是忘了一切的时候。她不再记得梦中那个满身泥污的孩子、那个贪官、自己的父亲、林亦真,也记不得作为林梦洋时的自己。可她究竟是醒了,还是又陷入了更深的梦,却没人能说得清。

“金嬉,”路熹茗闭上了眼睛,感受着光慢慢从她身边散去,“你说要我跳出那条路,我跳不出去,也觉得没必要跳出去。”

“为何?”

“跳出去就感受不到喜怒哀乐了。”

“那也是别人的喜怒哀乐,与你何干?”

“总会与我有关的,”路熹茗喃喃道,“总会的。”

糖果盒子最终化为了一缕青烟,就像是关闭老式电视时残留下的最后一抹彩色画面,画面彻底淡下去后便是长久的寂静与灰暗。直到有不属于金嬉的人类脚步声回荡在这空间里时,路熹茗才被惊醒,警觉地从地上爬起来,蹑手蹑脚背靠洞壁躲在了暗处。

来者穿着黑袍,袍子最下方没遮住的米黄色制服一角露了出来。路熹茗看不清对方的模样性别,只依稀见得这人手上拿着食盒走进了青谛背上的那座塔内。

青谛的眼睛一直闭着,眼窝处长满了青苔,就好似不久前路熹茗看到它睁开眼只是幻觉罢了。

路熹茗等了许久都没有等到那人出来,但这洞里这么昏暗,这人若是不出来,她又不敢随便动弹,生怕走错了路碰到了什么机关弄得打草惊蛇。

她又等了片刻,终于有些烦躁,于是轻声与金嬉沟通:“金嬉,请你把我送出去吧!就像你把我送进来那样。”

“去哪?”金嬉的声音依旧波澜不惊。

“去......”路熹茗支支吾吾,下意识地害怕若是告诉它要去找魏寻会被它骂不务正业。但很快她便反应过来,金嬉要是骂她早就骂了,根本不会等到这个时候。

想明白这点后,路熹茗稍微坚定了些:“去有庆。”

话音刚落,她便被金嬉卷入了一条扭曲的隧道中,没过多久,她就站在了一个稍显破败的村屋边。

“等你想明白了再来找我。还有,我劝你别太投入,反正迟早是要散的。”

金嬉留下这句话后,就再也不见踪影了,任凭路熹茗怎么呼喊,都没有人再理她。屋子里有个老爷爷听到了她的呼喊,探出头来,和善地问:“姑娘,你是和人走散了吗?我听你一直在找人。”

路熹茗还在反复咀嚼金嬉说的“迟早要散”,闷闷不乐地“嗯”了一声。她知道有些话是金嬉有意说的,有些却来自她一直装作看不见的念头,这二者很难分清。但无疑,后者更让她沮丧。

那老爷爷颤巍巍走了出来,问:“可有报官?是小孩子吗?”

路熹茗总算回过神来,朝老人家打了招呼,摇了摇头,将错就错道:“不是,是个十**岁的青年。还没来得及报官,我想先自己找找看。谢谢老人家关心。”

老人望了望远处,指着百米开外的灌木丛,说:“你可是要去那里找?”

路熹茗也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只见那灌木丛密不透风,在夕阳下透露着诡异的气息。路熹茗当然不想去那里找,本来她就只是莫名其妙被金嬉放在这里,又不是真的和人走散了。

于是她摆摆手,在心里一边骂着金嬉,一边胡扯道:“不不不,我和他是在大路上失散的,我找着找着,一个没注意走到了这里,老人家,您告诉我怎么回到官道上便好。他行事谨慎,应该也不会自行走入灌木丛中。”

老人却说:“这里地广人稀,去官道怎么也得走个两个小时,姑娘,我不问你如何走过来的,但天色不早了,路又难走,就在我家歇一歇吧,我家小孙女的房间空下来很久了。”

“这怎么好意思,”路熹茗谢绝老人的邀约,“况且,我若是耽搁一晚,怕是更难寻到他。”

老人不语,示意她低头。路熹茗低下头来,只见她的裤子都被膝盖的血染红了,她这才意识到,此时距离她磕破膝盖也不过两天半而已,而她却觉得已经过了半个月了。

“还是跟我来吧,我给你找些药,这附近的村子都空了,你现在进村子也找不到旁人的。”

说罢,老人家就又进屋了。路熹茗放不下防备心,又觉得他说得不无道理,纠结了半天,还是跟着进去了。她毕恭毕敬道了声谢,老爷爷却已经在里屋忙活起来,好一阵翻箱倒柜。

“找不到就算了,”路熹茗在外厅听着里屋瓶瓶罐罐碰撞的声音,不好意思坐下,就这么站着向里屋喊,“请给我些干净的水就好。”

老爷爷咳嗽了一声,也喊着:“不好意思啊,好久没用过这些药,这药是治什么的我都有些分不清。”

“我略懂一些,爷爷,您把药都拿出来吧,我能分得清。”

老人笑了一声,照做了。路熹茗去门边等着,接过药篮子。那篮子是藤编的,落了厚厚一层灰。她暗忖着这伤药即使找到了,也该过期了,脸上不禁露出了尴尬又不自然的笑。

“我也好久没见到年轻人了,”老人在桌边坐下,“自从环亚建立以后,年轻人都搬去大城镇了,渐渐地,他们的父母长辈也都被接了过去,这村子也空了下来。我孙女也进城去了,只是节日的时候偶尔回来看看我。”

“老人家,”路熹茗边用抹布擦着药瓶边问,“这里是哪里啊?”

“你觉得这是在哪里?”老人反问。

“有庆?”路熹茗打开一瓶药,拉得离鼻子稍远些,闻了闻。好在药的味道依旧正常,看来还能用。

“小姑娘,穿过刚刚我指给你看的那个灌木丛,还有另一条官道,”老人说,“那条道连着云川、云清山,和云松坞,所以又叫三云道,那条道确实是可以通向有庆的。”

云松坞路熹茗没听过,但眼下最重要的并不是这个什么什么坞。

“请问大概要走多久才能到有庆?”路熹茗注视着老人问,“我明天早早出门,一天能不能到?”

该死的金嬉,好歹给她送到有庆啊!送到这里算什么?闹脾气也得有个限度啊......她咬牙切齿地边想边打开另一瓶药,又闻了闻,也不是创伤药。

“姑娘,先不说你受着伤不好走路,这路也早不能走了。前些日子有个人迷了路,大晚上敲开我的门,要在我这里借宿一晚。那天晚上他同我说,他就是从三云道过来的,只是中午遇到了难缠的人耽误了一会儿,驿站里的马都被租光了,他就打算往前走,再找另一个驿站。”

路熹茗终于找到了疑似创伤药的瓶子,心里欣喜,却也没忘了对老人的话做出反应:“那听起来这三云道依旧可以通行啊,怎么就不能走了呢?”

“那年轻人说,他在一个三岔路口迷了路,本来他要去云清山的,没想到走上了去云松坞的路,结果错过了驿站。天色已晚,他也走不动了,正打算找棵高点的树爬上去休息休息,就听到路上传来了轰隆隆的声音,”老人讲得绘声绘色,“结果他一瞧,才发现有十几辆车经过。奇怪的是,这些车都不用马,轮子找不到辐条,却也能咕噜咕噜转;车头尖尖的,车前车里都没有人,只是个个在前头挂着盏大灯,在深夜里也行得笔直。姑娘,你听听,哪有这么怪的事?你最好也别走那条路了,这明显是闹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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