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熹茗根本不信什么鬼神,或者说,再离谱的事情也不会有她本身的存在来得离谱。但她听到老人叙事中“没有辐条的车轮”还是愣住了,不禁联想起某个叫21世纪的时空里那些汽车轮子。
“姑娘,你这是找到药了吗?”老人家见路熹茗听得停下了手中的动静,问道,“可还能用?”
“哦,哦,找到了,谢谢您,”路熹茗把手里的小白瓷瓶摇了摇,“是这个。”
“这药也是我小孙女前几年带回来的。你说现在的人,怎么连药都弄出这么多名堂?让人分都分不清。我们年轻的时候哪有这些瓶瓶罐罐?都是去山里找草药,哪里受伤了就把药磨碎了直接敷在伤口上。这些瓶瓶罐罐的,不就是把药草捣碎变个样,装在好看的瓶子里,然后收人三倍的价格吗?”
路熹茗听了他带着偏见的话也不恼,只是笑笑:“城镇里的人没有机会去摘药草,只能仰仗于这些瓶罐了。至少这药耐存储,即使放个几年还能救人一命。”
“你这小姑娘倒是奇怪,听了那路上的事也不惊,还有心思同我议论这药罐子,”老人家又慢慢站了起来,向门外走去,“罢了,我去给你倒点干净的水,你好擦药。”
路熹茗也追了出去。老人家行动缓慢,她甚至不用大步迈开腿,就很快追上了他。
老人去的地方是厨房,在卧房的后边,是个单独搭的木屋。屋子里有一个大水缸,水缸旁是干瘦的柴火,墙壁被常年累月的烟火熏得焦黑。
老人见路熹茗站在了厨房门边,指着地上的一个木桶说:“你跟来了,那便自己打些水回去吧,我孙女的房间在客厅右手边,你随便用。我做些吃的,你应该也还没吃晚饭吧?”
路熹茗点点头,生生抑制住自己要帮忙做饭的冲动,道了声谢。
她把自己锁在老人孙女的房间里,看着自己已经开始化脓的胳膊和腿,觉得自己再怎么着急找魏寻,最好是要先去城里找正规医馆好好处理一下。她倒是会处理,只是这空荡荡的小村子应该也没有她需要的医疗设备。
晚饭时,路熹茗继续问老人那个他尚未回答的问题:“从这里走三云道去有庆大概要多久?那里是离这儿最近的城吗?”
老人放下粥碗,问:“姑娘,你之前不是说自己在这里找人吗?怎么现在又要去有庆了?还问了我两遍。”
“我怕自己找不到,”路熹茗面对老人说谎时,耳根子烫得厉害,“想去城里报官。”
“你的伤可好些了?”
“休息一晚上应该能好。”
“你若执意要去有庆,便早些出发吧,我怕晚了你也会遇到那些车。”
“爷爷,您见到过那些车吗?”
“那年轻人来的第二天晚上,便带我去林子边,想着若是那车再来,即使离得再远,必定也能听到些动静,”老人说,“但我们什么都没听到。他走了之后,我也趁晚上去过四五次,但只在一个晚上听到了‘轰隆隆’的声音,我猜那便是那些怪车的声音。至于亲眼目睹,我老了,跑不动,自然是不敢去林子深处的。”
“方向呢?车是从何处来,开往何处的,那年轻人可有同您说?”
老人回忆片刻,回道:“具体从何处来,他并不知道,只知道那车驶向南方。你不用多想,我虽方才同你说那条道闹鬼,也只是吓吓你。白日里我从未听到车经过。实在不行,你还可以走另一条官道。”
“另一条官道去有庆,会更远吧?貌似南辕北辙呀。”
“我也没走过,”老人摸着碗边缘,不知在想什么,“我这辈子就没出过这个小村子,最多走到官道的边边。你若是前两年来,还能找到一两个去过城镇又回到村子里的人。现在他们也都去世了,就只剩下我了。我的小孙女和你看起来一般大,在城里嫁了个好人家,也总是唠叨着要接我去城里,我也不肯去。”
“您为何坚持留在这里?”
“老了,折腾不动了。哪里会有地方比家里更好呢?我倒是不能理解为什么年轻人出去以后就都不愿意再回来了,就像你们也不能理解我一样。但我如果不守在这里,万一有年轻人要回来,见到空荡荡的村子,他们会伤心的。”
“那请问这村子叫什么?在哪里?”
老人乐呵呵地捋了捋胡子,说:“姑娘,你总算想起来要问了?这里地处长乐、庆国和寒照的交界处。一百多年前,三国间有过一次战争,那时候每个国家都有人逃难到这里,在这里开枝散叶。听长辈们说,他们祖辈间互相都听不懂对方在说什么,却也相依为命、和睦相处了几十年。你别看现在村子没人,曾经这里可有几百户呢!一到春天,家家户户屋檐下都会有燕子筑巢,叽叽喳喳好不热闹,故而称燕鸣村。可村子空了之后,连燕子也少了。”
路熹茗点点头,默默记下这个村子的名字,她想只要多一个人能记住这个村子,那它就不算消亡。至于他们彼此的名字,老人不问,她便也不问了——或许老人只想听一句不带姓氏前缀的“爷爷”而已。
这顿饭的最后一个话题纯粹路熹茗没事找事。
她问:“爷爷,请问您是石芯还是晶芯?”
老人家反问:“这都是什么稀奇古怪的词?我从未听过。”
“没什么特别的,”路熹茗笑得尴尬着,“是大城镇的人最近才编出来的词。”
当晚,路熹茗等老人睡下后偷偷溜了出去。那片灌木林长在一片土丘上,但此时那土丘已经完全融入了浓浓的夜色中。路熹茗等在林子边,挥着手拨开缠绕在腿边的蚊子。她的裤子都是血,虽然血干了,腥气对蚊子来说却充满了诱惑力。她等了半天没等到车,浑身上下却被蚊子咬遍了。
就在她失去耐心打算离开时,“轰隆隆”和“哒哒哒”的声音在远处响了起来。她竖起耳朵仔细听着,发现那声音极具节奏,长短音交替,三声短音后跟着一声长音,循环往复。
路熹茗本想数清这车队——如果这真的是车队的话——到底有多少辆车,奈何那声音却融合在一起,和谐到仿佛只有一台巨大的机器发出,而非来自于不同的车辆。
声音渐行渐远,确实是向南方驶去。大约三分钟后,一切才恢复平静。如果这官道附近还有别的村落和城镇,那么必然能听到车队齐整又惊天动地的动静。
第二天一早,路熹茗早早起了床。换完药后,她为老人去井里打了水,又拾了些柴,才与他告别。
老人遥望着村子的另一头,道:“送走你以后,我可得天天数着日子等孙女回来了。谢谢你陪我一个糟老头子说了这么多话。”
“我要谢谢你才是。”路熹茗发自肺腑地对他说。
“对不住了,姑娘,如我再年轻几岁,我就多送你几步了。”
路熹茗对他笑了笑,鞠了个躬,接着,她便拄着一根树枝向灌木丛走去。
白日里的灌木精神许多,连林间的空气都变得清新。地势逐渐升高,路熹茗也爬得吃力起来,索性挑了一棵没刺的树靠着休息。
老人的房子看着已经变小了许多,但它却是方圆几里内唯一一个炊烟升起的地方。
“原来已经到午餐时间了......如果有人迷了路,还恰好饿着肚子,又心情糟糕,”她心想,“这炊烟大概会让他们重燃希望吧。”
似乎也有人和她想的一样,路熹茗刚准备起身继续前行,便听到了一阵局促杂乱的脚步声纷至沓来。如果是一个人还好,这么一串脚步声,路熹茗不得不警觉起来。
她躲到一棵稍微大一点的树后面,却没想到那树长满了刺,直接把她的袖子刮了一片下来,布料在脚步靠近的方向随风惬意飘荡着。
路熹茗心惊,怕那片布料暴露此处有人,连忙伸手试图将其拽下。或许是太着急,她一下就碰到了刺上,痛得龇牙咧嘴。脚步声逐渐逼近,路熹茗只好放弃,换了个方向沿着切线跑过去,避免和脚步声的主人碰上面。
结果那脚步却在她刚刚休息的地方停了下来。路熹茗以为她那片袖子布暴露了她的行踪,正要拔腿就跑,却听到那边传来了孩童的声音。
“这里好像有人走过诶。”
“真的吗?我们是不是有救了?”
“我看不一定,这人的袖子都被撕碎了,说不定这里有大灰狼,会吃人!”
“别吓我!我们已经走了那么久了,都没碰到大灰狼!”
“大灰狼有什么可怕的?我宁愿被狼吃掉,也比呆在那里被逼着死掉要好。”
“你们快看,那山下好像有人!”
“小声一点!要是坏人怎么办?”
“还有谁能比我们的主理要坏?”
“你说得也对......”
那些嗓音都稚气未脱,听不出性别。路熹茗不知到底该不该露面去问问他们发生了什么,需不需要帮忙,皱着眉思索了半天都得不出结论。
她不是不记得金嬉问的那个问题——“帮助他们的是你还是别人?”她也知道自己不能再做一个见到事就要插手的人。
可其中一个孩子竟然说:“快走吧,我们好不容易从地下逃出来,趴在车底那么久,现在见到了有人,证明我们回到环亚了,先不说回家,我们至少得弄清楚这是在哪吧!”
这话还没听完,路熹茗的脚就像有意识一样自动踏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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