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熹茗曾经是岷国人,也当过几年月栖人,但若问她是不是岷国人,她大概会犹豫,问她是不是月栖人,她一定会说“不”。可当被问到是不是环亚人时,她大脑却一片空白了。
好在绿领稽查却没有难为她,只是说:“秦姑娘,你身份纸上既然写你是环亚人,我猜无论你怎么想的,这片土地上必然有让你成为我们一份子的理由。既然是这样,那身为稽查就应该......”
他话还没说完,路熹茗就打断了他:“如果现在地上躺着的这个人也有环亚的身份纸呢?那只是一张纸而已,伪造起来太容易了。比如说我,我就不姓秦。”
绿领稽查不回话了,诊疗室陷入了沉默中。
“你去躺在床上吧,”路熹茗摸索着走到尸体旁,伸手探了探,见那人果然已经没了鼻息,叹了口气,“一会儿如果有人来问,就说你什么都不知道。你的伤还没好,再折腾下去,可能真的会没命。”
“人是我杀的,”绿领稽查回得虚弱却又斩钉截铁,“与你无关。”
“你不怕吗?”路熹茗回过头,眯着眼试图看清眼前人的表情,结果却徒劳,她还是看不清。
“怕,但事情已经发生了。”绿领稽查说着便一阵眩晕,扶着床坐了下来。
“你叫什么名字?”
“为什么突然这么问?”
“没什么。”路熹茗故意回答得有些冷淡。对方想说便说,不想说那就算了。
结果对方真的说了:“严羽,羽毛的羽。”
路熹茗点点头,又问:“死的是谁,绿眼睛的,矮个子的,还是柜子边那个?”
“矮个子的。”
路熹茗把尸体身上长老会的制服扒下,随后自顾自扛着尸体走出了门外。严羽想要争抢,却被路熹茗的念力阻拦着无法靠近。兴许是又牵动了伤口,他痛得在床上蜷缩起来。路熹茗没有回头,只是吩咐了一句“你失血过多,好好休息”,连“再见”都没说。
她身上的水不断向下落着,但她说不清那是雨水还是血水,又或是此时这二者已经不分彼此。
路熹茗摸着墙慢慢向门口的方向走着,不知走了几步,身边的屋子里传来了踢翻凳子的声音。路熹茗转头看了一样,还是看不清,只能依稀辨认出这是医馆大夫暂时藏身之处。
大雨还在下个不停,小栗子隔着几米见到她就开始叫唤起来。路熹茗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小栗子倒是不叫了,却径直冒雨向她奔来。
“小栗子,”路熹茗感受到肩部温热的鼻息,苦笑着摸摸它的脖子,“对不起,要弄脏你的背了。”
她刚要把尸体放上小栗子的背,思忖片刻还是算了,伸出的手重新缩了回来。忽然,医馆的门被人暴力撞开,几名长老会的人和几个紫领纹黑袍稽查冲了进来,而其中一人发现了路熹茗肩上的尸体,直接上前擒住她。
被抓住往地面上压的那一刻,路熹茗没有挣扎,她甚至有些侥幸地想,如果她能被关起来,这对于所有她亲近的人倒也是一种保护,反正她总会有办法逃出去的。
“找到了,”有人冲出医馆的门,向外面的人喊道,“凶手找到了,快过来!”
路熹茗闭上眼睛,感受冰冷的雨水倒灌进她的耳朵,盘算着等她到了温暖的地方一定要好好睡一觉——倘若她真能被送到温暖舒适的地方去。
她本想着把尸体找个地方埋了,只要偷偷的,动作快些,就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把可能的“国际”矛盾之火掐灭,却没想到麻烦这么快就找上门来。
可她忽然想到,不对,这些人这么快就锁定了她的位置,一定是那两个逃出去的人通风报信了,如果她就这么被抓,那她说不定不得不为那些塔国人做事,就像沈渺一样。而她的破坏力有多大,她再清楚不过。
况且,她要是被抓了,她的小栗子要怎么办?没人照顾,它说不定又要饿得去啃别人家的盆栽。
念及此,路熹茗又缓缓睁开了眼睛。雨水冲刷着她的睫毛,落在她的角膜上,一瞬间洗净了她的视野。她刚要把抓住她的人掀翻在地,就听到身后有人大喊:“你们抓错人了......她不是凶手。”
拽住路熹茗的那个人依旧不肯松手,只是稍稍侧过头来问:“你是谁?你凭什么这么说?”
站在他旁边的一名紫领纹稽查抹了把脸,仔细端详了片刻,回道:“他是我们云松坞的稽查,新人,两个月前刚来。”
“他们来杀我们的时候,我就在场,”严羽靠近了两步,撑着门框说,“不是她,是四名身穿黑色皮衣的外邦人。她只是路过稽查司,顺手救了我而已。”
“那地上这个,死的是谁?”另一名瘦高年长的长老会成员——也是唯一一个撑着伞的人——指着地上的尸体,慢条斯理地问。
严羽默不作声地走回了诊疗室,拿出一把刀,刀上还滴着血。路熹茗瞥到那把她根本没发现的刀,又瞥到严羽苍白的脸色和冷静的表情,不知怎的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这人昨夜伙同其他三人来稽查司,”严羽说着说着有些哽咽,“杀了我们所有人,只有我侥幸活了下来。可他们还是不放过我,搜到这里来试图杀我,我反抗中一时失手......他就死了,而他的同伙早就逃走了。”
撑着伞的人冷笑一声,问:“那这尸体怎么会在她的肩上?”
路熹茗吐出流到嘴里的雨水,伏在地上,大声回道:“他受了伤,不好出门,我去报官!”
“我看倒也不必那么麻烦,”撑伞的人指着路熹茗,吩咐身边的人,“报官遇到的也是我们,不如直接同我们走吧。把那个毛头小子也带上。”
路熹茗见和他们没法沟通,这撑伞的人铁了心要把她带走,便也不装了,手脚一用力,“腾”地跳起来把压着她的人掀翻在地,随后夺过小栗子的缰绳,跳上马,大喊“走”。
这稽查司的一个紫领纹稽查,不知道是不是来自云松坞,竟然也有些本事,不知从哪里掏出一张网,直接连带着路熹茗和小栗子一起罩住。其余人见她被抓,从原本的惊愕中恢复神智,也纷纷上前来手忙脚乱地试图证明自己也有参与到犯人的抓捕中。
小栗子被吓得够呛,却也不敢把路熹茗甩下来,一边怕得全身哆嗦,一边试图回头查看她的情况。路熹茗轻轻抚摸它的脖子,说了好几声“别怕”。
“还有那小子!”撑伞的人掸了掸袖子上溅到的雨水,“你们动静小一点,别让别人发现。”
严羽也被人拽住往医馆的门口拖。此时,大夫终于走了出来,见到严羽被淋湿了半边身子,“呀”了一声,带了些哀求意味,对长老会的人说:“他伤得特别重,不能淋雨啊!至少打把伞吧!!”
路熹茗见到大夫,心生一计,推开身边的人,对大夫喊话:“灰灯芯!”
大夫立刻知道她要做什么,转头就像药房跑去,不消半分钟,便又抱了两包药粉跑了出来。路熹茗不等他跑近,隔空接过药粉,又在空中打开药包,让粉末随着雨水落下。
顷刻间,黑暗的院子里,除了雨水和泥土的腥味,又多了一丝苦甜的气息。所有人都陷入了恐慌,路熹茗用念力趁那名瘦高长老不注意抢过他的伞,遮在了严羽的头上。
长老没了伞,气得开始尖叫,拼命拍打着衣衫,仿佛天上下的不是雨而是硫酸。
院子里的人开始意识模糊,逐渐扑倒在地上。路熹茗虽然已经遮住口鼻,但粉末早就参杂在雨水中,沁入她的呼吸道,她的视线也暗了下去。就在她要栽倒的时候,小栗子托住了她,路熹茗冲它笑了笑,闭上了眼睛。
大概过了半个钟头,路熹茗从医馆的床上醒了过来。大夫正在另一个床边给严羽换药擦身子。严羽的眼睛半睁着看向外面,不知道在想什么。
“你醒了,醒得还挺快,看来我配的解药也挺管用,”大夫回头看了一眼路熹茗,“那是我最后两包灰灯芯了,老戴不给我搞这些迷药,我就偷偷藏了两包,结果居然被你发现了。”
老戴大概就是医馆的另一名主治大夫。
“我可以赔您,”路熹茗陪笑道,“大夫,您那两包药也没有藏得很好。”
“你懂什么,最危险的地方反而是最安全的地方,老戴他左撇子,放东西就喜欢放左边,我藏在柜子右边,他一般不会去翻。”
他提到左撇子,路熹茗又想起了魏寻,想得差点要落泪。怎么在这个世界,找一个人那么困难呢?
她强忍心酸,对大夫说:“不管如何,谢谢您。那些人呢?”
“在外面睡着淋雨呢,一说起来我就头疼,我为了救你们两个小孩儿,医馆都要开不下去了。”
“李叔,”严羽忽然转过头来,插嘴道,“对不起。我从小都在给您添麻烦。”
“哎,我这张嘴怎么就这么爱讲,”大夫有些后悔,忍不住拍了一下自己的嘴,“你别往心里去,我肯定是希望你好好的,那些人再怎么样都无所谓,你别往心里去。”
但他即使这么说,路熹茗还是往心里去了。她偷看了一眼严羽,这孩子和善的娃娃脸此时也是阴沉沉的,她想,他应该也是往心里去了。
但一直在这里拼命内耗也不是办法。路熹茗下了床,走到院子里去,将这些人一个一个搬出门外,又把之前罩住她的网打开,把这些人一起打包装在一起。
夜色很黑,雨也很大,因此没有人看到街道上有个女孩子正冒雨走向稽查司,而她身后飘着一个巨大的装满了人的球。
路熹茗把人放到稽查司的屋檐下,又快速贴着围墙回到了医馆。
严羽见到她回来,坐了起来,看着她,并没有问她去了哪儿。路熹茗对他点了点头,又拿出贝吉想要补偿李大夫的灰灯芯,李大夫却连连摆手回绝,说自己是开玩笑的。
见此,路熹茗也没说什么,收回贝吉,对他说了声“再见”。
她走回小栗子身边,牵起它。
“你又要现在出发去有庆吗?”严羽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窗边,打开窗户问道。
“是,怎么了?”
“今天是什么日子?”
“五月十五,”路熹茗有些奇怪他为何要这么问,“不是什么特别的日子。”
严羽却说:“你若现在去官道,会撞上他们南下的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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