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番劝说后，路熹茗还是把楚子凌带回了昭然医馆。玄泣落在了楚宅的院子里，张开双翼，将二人卷进一道白光里。
一秒钟不到，路熹茗便平稳地站在了昭然医馆的院子里。楚子凌从未有过这种瞬移的经历，腿软着跌坐在地上，压倒了橡树下的两株瘦小的麦夷草。
随后，玄泣又变成了鹦鹉大小，扑腾着飞到了橡树枝头，整理起了自己的羽毛。
路熹茗忽然想到，既然玄泣也来过这里，是不是意味着她以后也可以在这里找到玄泣了？
只可惜她没有提前预知未来的能力，否则她来到昭然医馆的第一天，便应该想个办法回到十几年后去。但她转瞬又想，回去做什么？回去成为谁？是她自己，还是继续做楚夫人，抑或人们口中的救世主、她可怜的小堂妹？
想要控制自己的想法，比控制呼吸还要难，她已经尽力控制了，可还是会有漏网之鱼冒出来，扰乱她的心绪。路熹茗只好装作不知道身边的少年可以读到她的想法，面无表情地扶起楚子凌来，把他带到诊疗室去坐下，自己一个人跑去药房挑起药来。
“我不会伤口缝合，”她搬着药箱走进诊疗室，对少年说，“我先给你止血包扎，记着，明天一大早你一定要去找大夫缝合伤口，不然你这只手就废了。”
楚子凌不说话，只是乖巧地点点头。十六岁的少年气质温润，不再似她记忆中那般锋利又沉着。她忽然想起来，她好像从来没有见过对方年少的面容，不禁抬头多看了几眼。
少年又看透了她的心思，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
路熹茗没看到他的表情，边包扎边问：“你怎么会把手割成这样？”
“我在给花修剪枝叶，以为有贼人入侵，心急了些，一个没注意，就剪到了。”
“这么晚修剪花枝？”
“白天太嘈杂，只有晚上是安静的，”楚子凌盯着手上逐渐变厚的纱布缓缓说着，“只有当所有人睡着了，我才能静下心来，做些白日里不被允许做的事情。”
路熹茗点点头，把最后一段纱布扎好，又从药箱里拿出一瓶创伤药来递给他：“这个送给你了，你受伤也有部分原因来自我，所以不收你医治费用。”
少年犹豫着接过药瓶，问：“你为何对我们家如此熟悉？”
“我实在想要得到院子里那只长着两个头的鸟，所以来踩点很多次了，”路熹茗胡诌道，“到时间了，我该送你回去了。”
“我们以后还会再见面吗？”
路熹茗愣住了，她拳头攥得死死的，拼命抑制住自己去思考任何关于楚子凌过不了多久就会死亡的事实，也不敢想起任何楚渊曾经和她分享过的关于胞兄的回忆。
她只能把大脑放空，穿过少年望向桌上放着的药箱，开始让自己分辨起每一瓶药的功效来。
楚子凌也回过了头，顺着路熹茗的视线一瓶一瓶看去。等到路熹茗把药瓶遍历完后，他才回过头来，开口道：“你可是叫‘秦路’？”
路熹茗的思绪总算被拉回来，她立刻疑惑地看着楚子凌，问：“你连我的名字都能读出来？”
少年摇了摇头，用右手指了指她的脸，路熹茗摸了左脸一下，这才发现她的面罩早就没了踪影。
“十三天，不，十四天前，有人拿着你的画像来我们家找过你。”
路熹茗又警惕了起来：“是一个人，还是一群人？”
“一个人。是个比我大一些的男孩子。他说他姓秦，姐姐在岳溪失踪了，他找遍了整个岳溪都没有找到。”
“你是怎么说的？他人呢？现在去哪里了，你知道吗？”
“我说我没见过你，他便把你的画像收了起来。”
“然后呢？”路熹茗又喜又急，瞪圆了眼睛，催他继续说，“他有说自己要去哪里了吗？”
“没有，”楚子凌摇了摇头，淡淡地笑了，“然后他就问我，我不是能看清所有人的真实意图吗？为什么我明知道塔国人不安好心，和环亚做交易就是为了侵占环亚领土，为什么还要帮着塔国人说谎，帮他们隐瞒最重要的东西？”
路熹茗的表情僵在了脸上。她曾经多次和魏寻提过要来岳溪，而魏寻恢复前三次人生的记忆后，也得知了她和楚渊曾经的关系，那么魏寻在找不到她的时候直接冲到楚家也是个合情合理的选择。
只是，她不知道魏寻在这段时间到底调查到了什么，才会对一个十六岁的孩子发难。
“你不用担心，我并没有叫人把他赶走，他说完之后也就离开了，”楚子凌从椅子上站起来，“这件事本来也是我的错，只是我全家都受制于人......抱歉，我多嘴了。我该回家了。”
“你做什么了？”路熹茗叫住他，“不对，是你隐瞒了什么？”
“对不起，我不能说......”少年背对着路熹茗，回得很小声。
路熹茗在他身后，朝少年大声问道：“他们长老会那么多大人，非得派你一个小孩子上谈判桌？依我看，他们本来就没打算好好和对方谈判吧？”
没有得到想象中的训斥，楚子凌侧过脸，有些惊讶地问路熹茗：“你怎会知道？”
“环亚这么多能读心的，为何只选你一个尚未成年的？不就是为了向塔国示弱？我不信塔国人不找会读心的人上谈判桌，而你能不能看透对方意图其实根本不重要，这场谈判的结果一开始就是写好的。我猜，塔国人一定是向长老会高层提出了某种让人无法拒绝的条件。”
比如那个能让人死而复生的奇铁，比如大量的蓝晶资源，再或者是，那些不需要人驾驶便能滚滚向前的车。长老会不可能没看到这两个国家实力上的差距，而环亚刚成立，若是能因塔国人掀起国内的动荡，这其中又有多少想要复国做帝王的人能从中获利？
兴许从一开始，十长老的心就并非长在一起，心连心的只有那些想要安安稳稳过日子的百姓们。
楚子凌站在原地，右手捏紧了又松开，脸色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惨白。
“是不是我的错，已经不重要了，”他说得很慢，“我只知道，阿渊没有魔力，我们好不容易等到这世界接受双生子的那一天，却因为我的疏忽和无能，阿渊这辈子都要继续活在黑暗里。”
“不会的，他以后也可以在岳溪、在阳光下自在地生活着......我们可以等到那天的，就像能等到世界接受双生子的这天一样。”
“要等多久？等到我们都变老，头发花白、再也没有能力走出家门的那天吗？你不用安慰我。我曾经设想过和阿渊共用一个身份，今天我是楚子凌，明日他是楚子凌，如此一来我们都可以出门了。但如今，我已经上过谈判桌，所有人都知道了我可以读心，阿渊若是强行伪装成我，一定会过得很辛苦。”
他猜得对极了，因为在他去世后，楚渊确实伪装得很辛苦。只是路熹茗即使知道未来事情的走向，她也不敢去对此产生任何念头。她生怕自己随意闪过的想法，会让眼前的少年知道他根本等不到他自己变老的那一天。
她忽然不想敷衍对方了，哪怕是一个小小的问题，她都想要真诚应对。因为这或许会是他们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见面。
她控制不住自己自然流露出的想法，想到“最后一面”时，有些难过又自责地捂住了耳朵，但很快她便意识到自己在掩耳盗铃，于是又迅速把手从耳朵上拿下。
谁知，楚子凌竟然转过身来，对路熹茗说：“你好像知道许多事情。那你会不会也知道，我......我到底是不是不应该存在的那个？”
“为何这么问？”路熹茗有些紧张，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上次来找你的那个人，他一来便要找阿渊。我说我不是楚渊，我们家没有楚渊这个人，他觉得我在骗人。确实，我是在骗他，但这世上除了我们家的人，没有人会知道楚渊的存在。他口头上没有说什么，可我知道，他心里一直在奇怪，为何楚渊这辈子叫楚子凌。而你今天刚见到我的时候，也以为我是阿渊，对吗？”
路熹茗站起身来，走到他的身边，注视着他的眼睛认真对他说：“小少年，你既然存在，那这世界便有你必定要存在的理由。你姑且当我和上次来找我的那人有能看到别人前几辈子往事的能力，但我们看到的也只是过去的事情。过去的世界没有你，不代表现在的世界不欢迎你。”
“是吗......”少年将信将疑。
“是的，至少你的弟弟比任何人都需要你。”
“谢谢你，”楚子凌脸上的表情总算有些放松，“我想我该回去了，你说得对，他需要我，我要是再不回去，他醒来不见我，会着急的。”
路熹茗点点头，带着少年走出诊疗室。月色下，玄泣正昂首挺胸地守在树上等着他们。
“请带他回去，拜托了。”路熹茗对玄泣说。
玄泣应声飞落在楚子凌的肩头，路熹茗对他挥了挥手，郑重地道了声“再见”，随后一道白光闪过，玄泣和楚子凌都消失在了院子里。
路熹茗抬头看了一眼月亮，轻轻叹了口气。而就在她抬起腿走向诊疗室、打算收拾药箱时，另一道白光在她眼角处闪过。路熹茗下意识地回过头，竟又看到了楚子凌，而此时他的脸上都是炭火烟熏过的痕迹，手上的纱布绷带也不见了，鲜血正顺着他的指尖滴落在地上，画成一串红色的句号。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