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熹茗感激她帮自己把说不出的话说出口，使劲地点着头。宁舒眉却卖起了关子，捏着嗓子有样学样地模仿路熹茗之前的话来：“你也就是看着和那些光团像，你们肯定不可能是同一种东西。”
“舒眉，”路熹茗郑重地叫着她的名字，甚至握住了她的手，“这对我来说真的很重要。”
“有多重要？”宁舒眉倒是有些不能理解了，“大部分人究其一生都不会在意自己的灵魂到底长什么样，又为何会长那样。你怎会如此在意这种你都没办法看到的事？如果是我在骗你呢？”
“骗我你也得不到任何好处啊！”路熹茗无奈地看着她。
宁舒眉也很认真地回：“有啊，当然有的！这样你就可以多陪我说说话，我就可以多一个时常能够往来的朋友，毕竟，和你说话是我难得的高兴事之一了。”
路熹茗也把她真心当朋友，自然是想和宁舒眉多来往，但她是断然不会相信对方会用欺骗的手段将她留下的。
宁舒眉见她陷入沉思，竟然又添油加醋道：“辰姐也很喜欢你，你要不就在我们这里留下，和我们一起经营学苑怎么样？反正你都不知道要去哪里。”
她说完这句话之后，眼神拉远了片刻，随即“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道：“果然和我想得不错，但凡有人想让你为他们做些什么，你灵魂的轮廓就会更厚重些，就像是往墙上又抹了一层漆。你呀，果然是个好人，所有人的事，只要告诉你，不管大小，你都会认真往心里去。”
“我可不是好人，”路熹茗撇撇嘴，心想，“也就是不沾黄赌毒了，身上的罪孽和染上的鲜血不比谁少。”
宁舒眉继续笑着说：“我时时刻刻都在想那些来自观众们的光团到底是什么。是他们看表演时具体的心得体会和感悟吗？还是他们对舞蹈故事的理解？但是，每个人都是不一样的，再怎么平均都无法得到一个统一的、如此圆润的光团。所以我猜，那光团并不是所谓的感受，而是他们对未知抱有的期待。感受无法叠加，但是期待的状态却可以。之前我们被掳去的时候，你竟然能瞬间把几十个人推开，救了我们，应该也是因为当时所有人都期待着有人可以拥有拯救他们的力量吧。但到底为什么你能做到，我也不清楚，只是有个朦胧的猜想罢了。”
路熹茗愣住了。什么意思？难道说，她就是个收集大家期望的篮子？这也太离谱了，这根本就和金嬉所说的完全不一样。明明按照金嬉的意思，她是因为拥有能改变这世间运行规律的力量，所以才必须要去寻找所有人共同的愿望，并将这个愿望实现。
可按照宁舒眉的说法，她拥有能改变一切的力量，恰恰是因为她获得了来自所有人共同的期盼。
又或者，他们其实说得都没错，实际上这两者互为表里，根本分不清因果。
可这知道了又能怎样？会对她找到那个愿望有任何的帮助吗？
会不会她根本不需要去找，金嬉从一开始就是骗她的？她真的只是被利用了？不会，她两个月前才刚刚在被烧毁的地牢前试过，只要她想，她确实可以在一瞬间改变这世界。
路熹茗脑子很乱，眉头拧得像个结。宁舒眉见了，伸出食指轻轻抚了抚她的眉头，柔声说：“其实你完全没有必要理会这些期盼。只要放在一旁，不多久，它们就会自己散掉的，也没人会怪你。还记得我说的，辰姐给达官贵人的孩子做的那场表演吗？”
“没用的，它们散不掉的，”路熹茗心灰意冷地叹了口气，说出来的话也没怎么经过大脑，“我都活了快一百岁了，如果真能散，它们早就散了。”
“哈哈，果然是个老妖怪。”宁舒眉被逗笑，显然没把她说得当真。
宁舒眉抱着旗子转了个身，靠在栏杆上，抿了抿嘴唇，也叹了口气：“哎，我要是能看见自己的灵魂就好了，它说不定和你的长得一样，那样，你就有一个伴了。”
“那可别，这样会很累的。”
“我想也是，有些事情还是不要知道的比较好。”
路熹茗点点头，道：“好了，不说我了，聊聊你吧。你以后跳舞，会循规蹈矩地按照舞曲编排来跳，还是会根据你的观众们到底期待看到什么来跳？”
宁舒眉歪着头思索了片刻，说：“一直没有观众的话，光团也无法形成呀。只有三个人以上，且他们同时很投入地看我演出，我才能看到光团。在能够吸引更多人之前，我还是老老实实按照秋辰姐教的来跳吧。”
“那上午那个孩子，为何说你和昨天跳得不一样？”
“我这不是被你影响了嘛，你整个人看上去都很悲伤，我就不自觉把舞蹈改成了悲伤的结局。不过，那只是舞蹈，你可别把它当成我不希望你有一个好的结局啊！”
“我当然知道，”路熹茗朝她笑笑，“不过你看啊，那个孩子至少是懂得欣赏你的表演的。你现在多了个知音。”
“我可不敢，要是真当了他的知音，他那个一心要他当官的父亲怕不是要暴跳如雷、跑到我家来打我了。”
“舒眉，”路熹茗认真地注视着她的眼睛，问，“真的有人可以完全不在意别人的期待吗？”
宁舒眉缓缓摇摇头，语气倒是轻快得很，说：“我做不到，我每次跳错的时候，光是想到辰姐失望的眼神，我就要哭出来了，明明她那么温柔，也根本不会骂我。但是啊，既然我们永远无法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那我们就永远会对未来、会对参与到未来中的人充满期待。每个人都是这样，没有例外，辰姐大概也会害怕让某些人失望吧。”
路熹茗微微扯了扯嘴角，就算她现在还是没有厘清一切，同宁舒眉聊完后，她无疑心情好了很多。
“我走了哦，”她对宁舒眉最后挥挥手，“希望你以后的观众越来越多。对了，要好好吃饭，这样才会有力气和心情训练。我也希望你健健康康的。”
告别宁舒眉后，路熹茗用剩下的钱回了乐阳。她从驿站接回小栗子，那小母马以为自己被路熹茗遗弃，再次见到路熹茗时，眼泪汪汪，想和她好好亲热一番，但又实在生她的气，思来想去最后决定轻轻踢路熹茗一脚，结果差点把她踢得翻跟头。
路熹茗哄了它许久，又给它的饲料里多加了些贵价的香喷喷的粮草，这才把它哄好。和她昨日出门前一样，昭然医馆里还是没有人。橡树枝头的玄泣也没了踪迹，但路熹茗已然知晓，只要她在此地召唤它们，它们便会出现。
她又召唤了它们一次，再一抬头时，玄泣就像是一直在树上一般，低着头惬意地看着她。
“带我回到过去吧，回到我第三次许愿的时候，”她对玄泣说，说得诚恳极了，“只有你能向我证明曾经发生的事情都是真的，而不是那条大水蛇和金嬉编出来骗我的，拜托了。”
玄泣低声应和她，随即展开双羽跳到她的肩头。路熹茗闭上眼睛，希望再次睁开时眼前已经是过去的画面，但等她再次睁眼时，她却回到了刚刚和宁舒眉作别的那条桥的最尾端，看着自己和宁舒眉说完最后一句话。
一道光闪过，路熹茗又站回了昭然医馆的院子里。她低着头，被气笑了，但实在也记不得她说出“我希望你以后观众越来越多”前到底还对几个人说过“我希望你怎样怎样”，所以根本无法佐证那是不是她第三次对别人送出祝福。
但她要的明明不是这个，要怪只怪玄泣听得懂人话，又听不太懂，可她又不敢真的指着玄泣的鼻子骂，毕竟人家好脾气地帮了她，于是只好闷闷生气，在树下跺了跺脚。
跺完脚后，她又哀求玄泣：“请带我回到我第三辈子的时候吧，我要去的是那时候，是上一次的世界，拜托了！”
玄泣没有应和她，但是它们左边的那个头竟然摇了摇，右边那个却闭上了眼睛。这样的玄泣路熹茗还是第一次见，她只好放弃骚扰它们，默默收拾起东西来，烧了壶水喝了个饱，再最后把自己用过的碗筷扔掉。
她忍了许久，最后还是给魏寻留下了一张小纸条，上面仅仅写着“我一切安好，你放心”，署名什么的，自然是隐去的。
她把纸条留在书房的抽屉里，猜魏寻若是回来了，看到她的东西都没了，一定会找到书房来，也一定会看到这张纸条的。
等到黄昏所有往来的商队赶着城门关闭前涌出城门时，路熹茗才带着小栗子也出了城门。照着来时的路，她大概跑了四个小时，跑到月亮高高悬起照遍大地时，终于跑到了燕鸣村最东侧的出入口处。
她拽了拽缰绳，在路口停下，仔细观察了许久，见确实无人，便夹着马腹让小栗子起跳，飞速越过那条隐形边界。走上去村子里的小路前，她又等在原地等了许久，确认并无人跟着她进来，这才放心让小栗子继续前进。
她骑行到村子最边缘的小破屋，翻身下马，打算就先在破碎的地板上将就一晚，明早起来再好好收拾收拾，却发现那间废弃很久的屋子已经被人打扫干净，在地上用叠在一起的几张旧毯子搭了个简易的铺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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