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透过残破的屋顶，照在铺盖上，投出个起起伏伏的阴影来，路熹茗定睛一瞧，竟发现那人是方然。
小少年被严苛的训练训出警觉，一听到路熹茗的脚步声，立刻从睡梦中惊醒，跳起来拿起枕边的匕首就躲到了门板后，将自己隐于暗处。
“别怕，是我，小明姐姐，”路熹茗高声说，“我从城里回来了。还给你们带了些零食。”
和路熹茗想得不一样，方然并没有放下戒备向她跑来，而是低声道：“你先别过来。我问你，我们三个人当中，谁年纪最小？”
路熹茗暗忖道，这倒是个检验她身份的好方法，如果她没有真的和他们三个孩子接触过，而是冒用了“小明姐姐”身份的坏人，那她一定连这三个孩子的名字都不知道。
想都没想，路熹茗便自信回答他：“是小胖。你年纪最大，樱樱第二。”
话音刚落，不远处终于传来了脚步声，方然似乎真的很困，走得深一脚浅一脚，但显然他已经卸下了防备。
“小明姐姐，你猜错了，”方然边打哈欠边说，“樱樱和小胖的年纪我们没有人知道，说不定小胖比樱樱年长，只是看着矮小罢了。”
路熹茗这才想起，这三个孩子中，能清晰记住自己来历和过去的人，也就只有方然了。那么他的那个问题，真的不一定会有个确切答案。
“但是樱樱曾和我说过她十二岁了。”她又说。
“那是主理告诉她的，她也只能这么记着，”方然又打了个哈欠，转而问她，“小明姐姐，好晚了，你怎么这么晚还要过来？”
“大白天路上都是人，如果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进村，怕是要将村子暴露。你呢，为什么不睡严羽家？”
方然重新走回铺盖，从铺盖上抽出一层毯子，放到了小破屋的客厅里。说是客厅，那间屋和方然所睡的卧室之间也就只剩个木梁框架，门都被拆走，不知放在何处。
铺完后，他说：“你要是不嫌累，就去严大哥那里住吧，你要是嫌累，就在这里将就一晚。至于我为什么睡这里，那太明显了，只能是和樱樱吵架了。我们经常吵架的，你应该也见过。”
以方然的警觉性，那日方然和樱樱在厨房里吵架时，他一定察觉到门口路熹茗的存在了，只是他好像也不介意和外人分享他们的矛盾。
“我看未必，”路熹茗笑了笑，“如果你只是吵架换个地方睡，村子里那么多空屋子，你何必睡到村子边缘？又何必在枕头边放匕首？小方然，你是不是怕有贼人闯入村子，才主动搬过来守在这里？好了，你可以搬回去了，姐姐比你打架更厉害，可以保护你们的。”
“那不一定。”方然说罢便向路熹茗冲来，掌心外翻，尝试袭击路熹茗的右手。路熹茗见了，甚至没出手，便把他挡在了一米外。
“你怎么还搞偷袭啊，”路熹茗佯装生气，语气倒带着笑意，“这里黑灯瞎火，万一你踩着哪里，跌倒磕坏了头可怎么办？”
方然尴尬地把两手枕在脑后，郁闷地说：“你确实比我厉害多了，晶芯就是好啊。”
路熹茗不再嬉皮笑脸，而是十分严肃地问他：“你真的不是来杀我的吗？”
方然被问得有些郁闷，转身径直走回铺盖躺下，道：“我杀你做什么？我要杀你，我早就在你饭里下毒了，还等到这个时候？还浪费我一块天价的奇铁来救你朋友？你有什么好杀的？你到底睡不睡？要走的话就把毯子还我，我少了一层，感觉背后凉飕飕的。”
路熹茗不知为何特别喜欢逗小孩，兴许是和这些相对单纯的灵魂相处起来，真的可以让她暂时忘掉一切烦恼。她玩心又起，道：“好好好，你不想杀我，我错怪你了。但这屋子是我先相中的，要走也不应该是我走吧？”
“喂！”方然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生气地回这个不讲理的大姐姐，“凡事都讲个先来后到，你别耍赖啊！”
路熹茗从兜里掏出早上在岳溪点心铺除蛋黄酥外买的牛乳馒头和红豆软糕，走到他旁边，说：“对不起嘛。我错了，你不用走。吃不吃？就当我赔礼道歉了。”
方然大概本想拒绝，“不”字都说了一半，路熹茗却突然点起火折子，照亮了她面前打开的油纸。霎时，油汪汪的糕点被火光勾勒出完整的样貌来。
方然愣住了，随后机械地伸出右手，捏起一块牛乳馒头，仔细端详了起来。他把馒头翻来覆去观察了大概有一分钟之久，又冷不丁一大口咬了下去。
尚未吞咽，他的眼泪就掉了下来。路熹茗以为他被噎着，连忙掏出水壶来递给他，他却直接把脸埋在了臂弯里，嚎啕大哭起来。
“小方然，怎么了？怎么还吃哭了？”路熹茗轻拍着他的肩膀，无措地问。
方然不理她，继续哭泣，哭了好一阵子，直至哭到打嗝，才用袖子抹着眼睛，梗着脖子断断续续地说：“我......我......我妈妈做的馒头......更......更好吃......”
路熹茗一听便知这孩子一定是想妈妈了，不禁也悲从中来。她原本打算给完点心就走，换个屋子将就一晚，见方然这么伤心，便摸摸他的脑袋，随后走到客厅去，在毯子上坐了下来，打算陪陪他。
她掏出几件衣服盖在肚子上，也躺下，等方然的哭泣声彻底停下来，才对他说：“你想回家去看妈妈吗？”
“怎么可能不想......”方然嘟囔着，“但怎么也得等到主理他们彻底忘记我们才行。”
“其实我一直想问，你们几个孩子，根本对他们构不成威胁，有必要让他们大费周章深入环亚腹地来找吗？”
“樱樱和小胖自然没有威胁，”方然说，“但我有，我把他们的奇铁带出来了。我还知道奇铁是用来做什么的，这可是他们的最高机密。”
路熹茗却道：“知道奇铁的人不是少数吧？你既然说了那奇铁是从那大铁车的车底扒出来的，而那车队少说有十辆车，就这么堂而皇之走在环亚的官道上，想必环亚至少有一部分人是环亚奇铁的到来的，这车说不定就是为了运送奇铁而来。既然有贸易，那么奇铁的存在总会有一天被所有人都知道。”
但奇怪的是，十年后的时空里，好像从来没有人和她提过这种怪异的金属，就好像这件事当真没有被任何人知晓。
“照你这么说，我们是不是就是安全的？”
“不是，我已经遇到两波人来找你们了。”当然，也是来找她的。
聊到这些，方然也从悲痛中稍稍走出来，竟有心思开起玩笑：“你说，主理是不是特别喜欢我，觉得我是个天才，所以根本不舍得放我走？”
路熹茗也笑了起来，道：“可能性是有的，但你自己信吗？除了奇铁的作用之外呢，你还知道些什么？比如奇铁的制作工艺，或者什么不可告人的大秘密。”
“我想想......制作工艺，不会吧？那是制作工艺？”
路熹茗打断他：“好了，如果你真的知道，还请千万别和我说，我还想活久些。”
“我怎么会知道？”
路熹茗刚打算松一口气，毕竟这种堪称禁术秘术的东西，随随便便就可以左右一个国家经济命脉，就这么被她知道了，那追杀她的人又要多一串。
可方然没放过她，竟又透露出些细节来：“主理救我的时候，好像不太懂奇铁怎么用，就拿了本书，当着我的面翻了起来。后来他给我喝完奇铁煮水之后出去了一阵子，那本书就放在桌子上。我本来就醒着，所以就爬起来偷偷看了两眼，就看到一些根本不认识的文字，和几幅特别特别特别复杂的图，图上都是一些器具和数字。我见那书无聊，便回去躺下了。如果那就是奇铁的制作过程，那我自认倒霉，要为这种什么都看不懂的东西承担责任，还要连累樱樱和小胖。”
听他这么说，主理好像倒真的是有意把他当心腹培养的，连这种重要的东西都敢放在桌上任他取阅。
路熹茗想了想，问：“你的主理是哪国人？”
“塔国？还是塔国以前吞下的小国？我搞不清楚，但他长得就和我们不一样。我也不知道他的名字，我们所有人都只能叫他主理。他手下还有好多小弟，他们也都是叫他主理。”
“那你可知，塔国人可有魔力？”
“我见过的好像都没有，不过有魔力的谁会去地下城啊？那地方环境那么恶劣，一定也都是像我们这样没有魔力的人才会被流放过去。”
方然说得看似有道理，路熹茗却不这么认为。因为有魔力的地方，就像环亚，往往靠着不同人不同的能力就能让社会有条不紊地运转起来，根本不会产生如此看起来很高科技的东西。
打仗的时候，派些能投火的过去不就得了，制作火器岂不是浪费时间金钱？
谈判的时候，派些能读心的过去不就得了，谁还会仔细研读对方开出的条件，还要费心防着对方钻空子？
但塔国，至少从沈渺和小方然的叙述来看，却过于注重技术和制造了，而他们如此热衷吞并其余国家，说不定也是为了从中获得某种真的能撼动天地，往远处想，甚至是能让人永生的黑科技。
可是方然知道的并不多，这一切也只是她的揣测而已。她倒不如问一些方然知道的、已经发生的事情。
比如，“你们当时是怎么逃出来的？”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