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熹茗听他说“里面没人”，本来就拖沓的脚步更是直接顿住了。
“怎么没人了？”她气鼓鼓地说，“刚刚不还让我别打扰你的好兴致吗？”
“林小姐，”魏寻也只好停住，无奈地叫起了这个她快两年都没有听到的称呼，“你一定要在冷风中和我争论这个吗？”
“你已经知道了？”
魏寻叹了口气，道：“那是自然。”随后指了指房门，帮她掸了掸头发上的雪。路熹茗不忍见他也打起哆嗦，反客为主拉着他进了门。主卧的门敞开着，那张床空空如也，只是床单上的皱褶显示那儿曾经有人躺下过。
路熹茗被带着类似松树香味的温暖空气包围着，身上的雪即刻化成水落在了地上。
魏寻找来一块干净的毛巾，盖在了她的头发上，侧过头来透过毛巾的缝隙问她：“可以吗？”
路熹茗点点头，他便拉着她坐到了桌子边，轻柔地给她擦拭起头发上的水渍来。雪水不比雨水，即使密密地在头发上洒了一层，干毛巾也能在两三个来回内把水珠都吸干。路熹茗觉得自己的头发都要摩擦起电了，魏寻还是没有停手，一下、一下、又一下，痴迷地简直像一个守财奴正擦着他的金条。
他的力道好轻，路熹茗只觉得舒服到快要闭上眼睛，连原本要和他说的话都忘了。
过了大概三分钟，他才终于停下，揭开那块毛巾。路熹茗猛地被光一照，从迷蒙中恢复过来，刚想接过那块毛巾也为他擦一擦正在滴水的头发，他却俯下身，将手搭在她的双肩上，轻声问：“可以吗？”
那双眼睛不甚清明，染上了些暧昧的色彩，路熹茗被迷得颠三倒四，连他到底想做什么都没搞清楚，便鬼使神差地又点了点头。
得到她的允许，魏寻慢慢靠近，路熹茗心“噗通噗通”跳个不停，赶紧闭上眼睛。她想象中的吻并没有落下，身上却忽然变得轻盈许多。
路熹茗疑惑地睁开眼，见到魏寻一脸得逞的笑，和他手上的那件湿了的绒衣，顿时脸羞得通红。
“这么看来，我觉得林梦洋就是你，还真是一点都没错。”他扬了扬手中的衣服道。
路熹茗气不打一处来，回怼道：“对，这天底下像我这种动不动就被你蛊惑的人是没几个。”
她说完还是觉得有些尴尬，干脆隔空把魏寻放在柜子上的茶杯和茶壶取来，又用念力给自己倒了杯茶，而手则是放在桌下，无措地互相搓揉着。
魏寻也只是嘴上胜她一筹，该操的心是一点不会少，见她给自己倒冷茶，便立刻恢复了唠叨的模样。
“这茶早冷了，又陈了一晚，我给你去重新煮一壶，你先别喝，小心拉肚子。”
在他唠叨前，路熹茗总有种他们已经生分了的感觉，但听到他的唠叨后，路熹茗忙碌的手忽然就闲了下来。
她站起身，把魏寻拽到自己身边来，抓住他的领子，踮起脚尖来轻轻吻了吻他的唇，说：“别煮了，这屋子够热了，我就爱喝冰的。”
说罢，她便放开他，重新坐了回来，攥起茶杯一口饮尽。
“你个臭小子，”她放下茶杯，对一旁震惊地摸着嘴唇发呆的魏寻说，“当时到底给我吃的什么药？”
魏寻愣了愣，才问：“你是指什么时候？”
“不是吧，大哥，”路熹茗无语地看着他，开始细数他的罪证来，“除了我还是林梦洋的时候你给我吃的那个导致全身不能动的，还有在燕鸣村那块严羽做的饼里面偷偷摸摸放的、让我睡了一整天的那个，你还喂我吃过别的？”
“那倒没有......再好的药都有一定可能会伤身体，不到迫不得已我怎会伤你？如果你是指在村子里的那种药，就只是平常的麻醉药罢了。”
“好吧，你坐下。”路熹茗又站起来拉开椅子，轻轻按着他的肩让他坐下，拣起桌上的毛巾翻了一面，用较干的那面给他擦起了头发。
她边擦边说：“就在十几分钟前，我拜托玄泣带我去找你，我说我要去帮你。对我来说，昨天我们才刚在燕鸣村见过面，你说你要去蒲州，结果我就吃了一口饼，你就人间蒸发了。我左问右问问不到你的去处，只好用你用来找我的方法来找你。我或许太心急，忘了说地点，玄泣竟然把我带到了这里。”
越说，她手上的动作越慢，最后她彻底停下来，在他耳后真诚地对他道歉：“对不起......”
“别说对不起，你确实是来帮我的，并已经帮到我了。玄泣没做错。”
“为何这么说？”
魏寻拨开那块毛巾，转过身来，和路熹茗对视。他眼角噙着泪，看上去脆弱极了，路熹茗心头一震，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把他紧紧拥在怀里了。
怀里的人也回抱住她，缓缓说道：“十二年前你与我在乐阳城驿站上了不同的车，我在风原谷见不到你，很绝望，但我身边却有许多和我一样前去支援的大夫与我携手并肩，我挺过来了。十一年前我在蒲州，每日见到身边的弟兄们死的死，伤的伤，我很绝望，但活下来的将士们却互相打气，就为了那个能让环亚稳定下去的目标，我也因此一直坚持到最后。十年前我回到燕鸣村找你，找不到，我很绝望，但严羽和孩子们接纳了我，把我当成他们的一份子，要与我一同找你，我好像也没那么难过了。这十年间，我翻遍了这个世界，怎么都找不到你，我很绝望，可我有了越来越多的朋友，他们信任我，支持我，我心里那块空洞好像都要被时间愈合......”
路熹茗听着听着，心酸地落下泪来，忍不住把他越抱越紧。他精彩又绝望的十年，自己终归是错过了。
魏寻继续说：“半年前，有人在岳溪感受到了你的气息。我一开始是不信的，所以又找人去验证了，包括宁舒眉，他们都说那个人就是你，信誓旦旦同我说绝不会错。我好激动，放下一切工作去找你，可你却和原来长得完全不一样，名字也不一样，甚至......甚至不认识我。我想，或许是大家都弄错了，这个人不会是你。连我都快要相信林梦洋不是你。”
魏寻轻轻推开路熹茗，把头抬起来，用他红透了的湿漉漉的眼睛盯着路熹茗，哭诉道：“可我却对这样的你动心了。我居然产生了不可饶恕的荒唐念头......如果我真的找不到路路，那么能和这样一个人在一起，共度余生，哪怕她是别人的妻子也可以......多可笑啊......但我竟然真的是这么想的，我想把这个念头压下去，但我做不到，每天我睁眼第一件事就是想去见你。你知道吗？我以前总是去各种村落找你，去集市找你，去山间田野里找你，可那之后，我去的地方变成了稽查司，变成了档案馆，变成了医馆，变成了墓地。”
路熹茗沉默了，她不可能听不出魏寻话里的意思，也正是因为她听出来了，所以她的心情变得无比沉重，整个人顺着椅子无力地跌坐下去。
魏寻牵起她的手，笑得很心虚。他说：“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我差点背叛了你。”
路熹茗也笑了笑，笑得很勉强：“不是背叛，这不是背叛。我说过的，即使你的未来没有我，你也会被很多人爱戴的。如果我真的不在了，你不用感到有压力或者有负罪感，你应该过你自己的人生，拥有新的生活，新的关系。”
“哪有这么容易，这说教对我没用，”魏寻摇摇头，半撒娇半嗔怪地说，“都怪你，路路，谁叫你在燕鸣村和樱樱说，我是你的伴侣。我们寒照人，只会有一个伴侣。”
“如果我要是能早点预料到，我那句话对你产生的影响，打死我也不会这么说的。”
“那你要怎么说？”
“说你是我弟弟，最亲爱的弟弟。”路熹茗朝他眨眨眼睛。可不知为何，这个玩笑话说出去，魏寻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路熹茗却更心痛了，因为她瞥到了他乌黑长发中发白的几缕。
“你现在可不能做我姐姐了，”魏寻捏了捏她的脸颊，感叹道，“年轻可真好啊。你从现在到过去转了一圈，又回来，面容丝毫未变。”
路熹茗揉了揉眼睛，叹道：“我该怎么补偿你......我又能怎么补偿你......”
“你已经帮了我了，路路，听我说完，好吗？”魏寻和她十指相扣，朝卧室抬了抬下巴，说，“就在刚刚，在那间房里，我问你：‘你到底是谁。’你还记得吗？”
路熹茗点点头，道：“记忆犹新，不敢忘。”
“我找不到你存在过的痕迹，又爱上了林梦洋，她的性格和举动那么像你，几乎和你一模一样，可她又不承认她是你。所以我逼问你，你到底是谁。而你说的那句‘你期待我是谁’，让我彻底绝望了——因为我说不出口，我说不出我的期待。我当时在想，我是不是真的只是爱上了一个想象中的人，一个虚构的人，而那个人是不存在的，只活在我的梦中。我那么多年，只是为了那一个梦而活着，为了一个我想象中的人努力着。”
他说着说着，将已经泣不成声的路熹茗拥入怀中，为她擦泪，动作很柔很慢。
“别哭了，以前的事情都过去了，你不要觉得对不起我，好不好？我遇到其余所有令我绝望的事情，我都挺过去了，但‘出现在我面前，向我证明你是真实存在的’，这件事只有你能做到，只有你能帮我。如果你不出现，我怕是挺不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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