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乃心在咸阳

咸阳比邯郸更为繁华。商鞅变法后,秦地本就民风彪悍尚武,几乎全民皆兵,但秦律严苛,百姓也不敢私下打斗,虽然不至于路不拾遗、夜户不闭,也算秩序良好。

秦百年积淀,又有几世英主,虽然多被山东六国嘲讽不知礼仪,近来也多有招贤纳士之举,周邻各国想要在乱世成就一番事业的野心家们,都被招揽至秦,远有百里奚、商鞅、张仪,近有范雎、蒙骜,秦能汇集六国英才而尽用之,焉有不强之理。

如今尚处权利交接过程中的动荡,且先王去日不久,咸阳宫内还一片肃穆,不见往日楼台歌舞之象。

赵政第一次踏上章台宫高高的台阶,青黑的大理石粗犷而厚重,尽情铺展开,绵延到高高的宫殿,檐牙高啄,似入云天。左右士兵重甲以待,长矛上红缨飒飒。

秦王坐在正中,周围是一帮近臣,本应该是父子久别重逢的温情时刻,赵政心里面却颇有些不自然,崇敬的父亲比印象中更加威严,上位者的气息此刻尽数显现。

行过礼之后,他看见父亲从王座上站起身,走到身边,似乎想把他抱起来,但中途又改了动作,转为拍了拍他的肩膀,感慨道:“我儿长大了,我恐怕掂不动了,来——”

秦王拉着赵政的手,回到王座上,让赵政坐在自己怀里,对底下的臣子说道:“我儿一路艰险,才从赵返秦,是有大福之人,诸君啊,以后这就是我大秦太子,诸君待太子当如寡人。”

这是要为太子铺路了……近臣们也多少知道一些内情,无论心里如何想,面上也不表现出来,都点头称是。

君臣寒暄一番之后,秦王又把目光转向陪同而来的子方和卫厘,和颜道:“寡人听说你们护送政儿回来的事了,我儿能平安归来,尔等有大功,你们两个小子虽然年纪不大,都是少年英雄,寡人打算派蒙骜将军攻韩,你们可愿随蒙将军去历练一番?有了军功,寡人好名正言顺给你们封赏。”

“谢大王,臣等从命!”

去打仗还是算了,子方不禁皱眉,自己如果参与,战争的走势或许会有意想不到的变化,自己也不能随意决定人的生死,不过这个时候不能拂秦王的面子,或许可以去军营考察秦国的军制、武器装备之类,到时候再找个由头蒙混过去。

虽然大秦王后和长公子归来的消息已经在朝中传开,但毕竟是国之大事,秦王令人占卜吉日,让奉常准备王后和太子的册封典礼。

赵政甫一归来,沐浴换洗之后,就在内官的引导下来拜见秦王,父子之间久未相见,赵政虽然想念父亲,还是觉得有些拘束,和父亲简单交谈了离别以来的遭遇之后,就提出想去见母亲。

秦王脸色有些不自然,他摸了摸赵政的头,叹气般说道:“你母亲她……一路上受了许多苦,也好,你去看看她……多宽慰宽慰。”

“是。”

“殿下,我等不便入后宫,这便先出宫了。”

赵政点了点头,问道:“子方,册封典礼,你会来吗?”

“小臣人微言轻,怕是不能参与此等大事。”

“好吧,那你要入军营了吗?蒙将军出征前,我还能见到你吗?”看到赵政脸上明显的失落之色,子方有些于心不忍,手搭上他的肩膀,曲下身子,与赵政的视线齐平,道:“公子只是回到家,又不是被关起来,我也并非会被一直拘在军中,自然还有机会见面。”

“要是你也能一直在宫里就好了。”赵政低声说,踢着脚下的小石子。

“什么?”

“唉,没什么,你们走吧,我去见母亲。”

起身告别之后,几个内官和宫女带着赵政去另一处,王城内宫宇林立,宏伟而肃然。他转过身,看见卫厘正一手勾着子方的脖子,笑着说些什么,子方的声音已经几不可闻,二人肩并肩一同往宫外走去,身影越来越小,夏日正午,明媚的骄阳热烈而炫目,他却莫名地感到孤独。

君子曰:“礼,经国家,定社稷,序民人,利后嗣者也。”

比起儒者们所宣扬的繁文缛节,在这礼崩乐坏的时代,大多数人不会真的这么在意诸如冕旒上的珠子、帽带的颜色和长短、左右手的前后顺序这些所谓礼教。

但是毕竟是大秦太子的册封典礼,初掌王权的秦王还是让奉常花了几个月的时间去准备,务必研精毕智,让山东六国的所谓礼仪之邦也看看大秦的礼乐之盛。

秦历以十月一日为元朔,此时秋风虽起,暑热犹盛,又正值秋收之时,大秦王廷迎来了王后与太子的册封大典。

为这繁琐的典礼,赵政还要斋戒多日,穿着花纹繁复、华美之至的玄色朝服,腰间玉环琅珰,沉重的冠冕压在头上,缀珠如繁露垂下,遮住了眼前的景物。但此时他并非为礼仪所累,让他烦忧的是另外一件事。

当初母亲和自己分开之后,到自己回来之前,他本以为母亲已经平安返回,应该没有大碍,没有人,甚至父亲也没有告诉他,母亲在得到接应之前,在山中躲藏,被赵人所放山火波及,虽然没有性命之忧,但是脸上留下了一块如野兽啃噬的丑陋疤痕。

赵政虽然不是女子,但也大概可以想象这对母亲来说是多大的痛苦,它不仅长在一张容颜出色的脸上,惹人注目,更长在心里,时时刻刻提醒着自己被丈夫舍弃的难堪。

父亲很久没有去看母亲,虽然知道朝政繁忙,但却有时间时常和成蟜共享父子天伦之乐,后宫中的郑姬越女也越来越多,她们风姿绰约、明眸善睐,歌舞笙箫更胜前朝。后宫的权柄尽在华阳太后手中,母亲虽然名义上是王后,其实也处处受限——但母亲很平静。

她没有像在赵国那样与父亲争吵,似乎也没有因为丈夫的薄情而哀伤,她说:“你父亲不仅是因为我脸上的疤痕而厌弃我,或许也不敢面对……这道疤会时时刻刻提醒他,但凡他有一点愧意,你的位置都会更加稳固。”

赵政头一次这么痛恨自己的无能,发泄般地想把头上的冕旒重重摔下来,但是他忍住了,挥手让帮他穿戴服饰的内官和宫女都出去。

此时却有一个人走了进来,赵政看也没看,怒声道:“不是让你们都出去吗!”

“殿下这是怎么了?”

“子方?你怎么会在这里?”赵政惊喜道,立马起身离开原来的位置,走上前去。

“嘘——”子方却神神秘秘地,他弯下腰,轻声对赵政说:“今日大王召臣入宫,臣见过大王之后,偷偷溜过来的,要是被发现,恐怕就要去蹲大狱了。”

赵政有些吃惊,他印象里,子方应该是个注重规矩到有些迂腐的人,居然也会干这种事情,他不由得疑惑道:“你想来见我,跟父王说不行吗?父王肯定会答应的。”

“咳咳,殿下是否还记得之前曾许小臣一个承诺的事?”

“自然是记得,你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吗?”

“倒不是什么想要的东西,臣听说,您身边有个小内官病了,您参加册封大典,身边怎么能缺少内侍呢……”

“啊?什么内官……”赵政云里雾里,突然明白过来:“哦——你的意思是,要扮作我身边的内官?”

子方点了点头,示意赵政小声,“臣出身卑微,十分向往大秦的礼乐盛典,殿下能否满足臣这个小小的愿望呢?”好不容易能见证秦国如此盛大的礼仪活动,错过就太可惜了,用点旁门左道应该也无碍吧?

赵政扒开冕旒上的珠子,仔细打量了一下对面的人,子方年纪不大,还没开始蓄胡子,面上也白净,打扮一下应该还真的能混过去?本来觉得冗长无聊至极的典礼,突然好像就有了点盼头,这个主意真是妙极。

“哎呀,确实不巧,既然那内官病了,那就只能换别人来顶上了,这是要站在本殿下身旁服侍的人,当然要自己挑啦。”赵政狡黠地笑着,一本正经地说。

就这样,原本要站在离太子殿下最近位置的小内官,莫名其妙地被通知自己病了,还领了一大笔养病费,开心地带病休养了。

咸阳城的兵营内,旭日东升,军旗飘展,将士们一早就开始操练,兵器碰撞,铮铮作响,战士们声震四野,脚下的黄沙和碎石还带着清晨的露水,折射着粼粼的微光。

“子方呢,那小子跑哪去了?”

“李将军,子方他今日告病,在家里歇着。”

李信怀疑地看了卫厘一眼,“我昨天看他还活蹦乱跳的,今天突然就生病了?”

“是啊,他昨天晚上突然就发烧了,可能是受了风寒。”

“这小子看起来不像身子骨差的,不会是装的吧?”

“病来如山倒嘛,谁能不生病呢,”卫厘心苦地解释着,子方在咸阳无亲无故,本来要住在吕大人府上,他盛情邀请子方住在自己家——反正多一间房子的事,让先生住自己的屋子都可以,而且他们平日里基本上在军营里,一个月只有几天能回去。

本来今天就要离家过来,但是先生却反常地不愿意来,让他帮忙把李将军这边糊弄过去,自己这两天有别的事情要干,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上了,“子方一向勤勉,将军也是知道的,怎么会装病呢。”

李信虽然仍然不怎么相信的样子,也没有追问下去,哼了一声,转身继续练兵。

看来子方给李将军留下的阴影不小啊,卫厘叹了口气,不过别说李将军了,就是他,如果事先不知道先生的为人,恐怕也要满心怀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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