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天色阴沉,似乎连阳光也不再眷顾这个被神灵降灾之处。村民们仍然围坐在祭台周围,默默祈祷着,祭火仍在,在白日下显得愈发微弱,只能看见漆黑的木头上若有若无的橙色微光。
里长一夜未眠,此刻他带领几个青年,带着村民们对山神的祭品,往深山里走去。他留下几个德高望重的老者处理余下的事物,安抚恐惧的村民们,等待着里长带来神灵的旨意。
在里长归来之前,事情却突然不受控制起来。
打破者肃穆氛围的是一个抱着孩子的妇女,她怀中的孩子也突然在半夜里发起了高烧,而且持续不退,她实在没有办法,只能冒着触怒山神的风险跑回来求救。
“山神啊,救救我的孩子!”
“怎么了?”她的丈夫跑过去,摸了摸孩子发烫的额头,慌乱地出声:“怎么这么烫,找过姚姜了吗?”
“姚姜前两天就不在了,里长说她上山采药了!”
“这可怎么办?”
宋乙原本也在人群中祈祷,听到这话,急忙冲出去,他看着因为高烧而面色痛苦的孩子,不知所措地抹了把额头,随即抱起孩子:“不管了,去找阿姜!”
他刚跑过去,紧接着却又有第二个、第三个妇女抱着发烧的孩子焦急地来到祭典求救,围坐的村民逐渐躁动起来,眼看形势就要控制不住——
“山神发怒了,我们要遭殃了!”
“这就是山神的惩罚吗?”
“为什么要怪罪孩子,山神啊,让我代替我的孩子吧!”
“我们到底犯了什么错?”
祭台上的老者试图稳住局势:“大家先不要慌张,孩子们会没事的,里长会求得山神的原谅!”
然而神明却未曾听到过他们的呼唤。
赵政从昏睡中醒过来,手里握着一截白布条,像是刚刚被撕下来的。
“阿政!”子方欣喜的叫出声,转头看向医者:“姑娘,我弟弟醒了!”
姚姜停下捣药,转身走上前,探查了一番后,脸色放松了些:“你做得很好。这是第一天,今天晚上会格外凶险,你要做好准备。”
昨天到来之时,天色已暗,油灯亦不甚明亮,直到现在,子方才看清了面前的姑娘——虽说戴着面罩,只能能看到她细细的柳叶眉和秋水般的明眸,但也可以预料到面罩下的姣好容貌,只是看上去很憔悴。
“多谢姑娘相救,不过您脸色似乎不好,没事吗?”
“我没事,但愿你弟弟平安,这病可能和我有关……”
她话未说完,又传来了急促的敲门声——
“阿姜,开门,出—出事了!”抱着孩子的宋乙一路跑过来,大声喊着,看到姚姜打开门,忙解释道:“你看看,这……”
“我知道了,进来吧。”
宋乙进到室内,却发现子方和赵政也在此处:“你们俩怎—怎么会在这里?难道你们也……”
姚姜同样递给他一个面罩,“那个小家伙也是我的病人,看来祭典还是正常举行了。”
宋乙本来想拒绝,但还是戴上了:“是凶兆。里长带人去—去了山里。”
姚姜叹了口气,闭上眼睛:“还会有更多人的,都是我的错。”
“阿姜,别这么说,怎么能怪—怪你……”
子方向赵政简单解释了一下情况,赵政还没有完全清醒,脑袋昏昏沉沉的,疑惑地看着手里的布条。子方听到了两人的对话,试图理解其中的关节,可是正如姚姜预想的那样,又一阵敲门声响起来。
发烧的孩子接连被送过来,本来就不大的地方此刻更加拥挤,充斥着孩子们痛苦的呻吟和母亲们隐隐的抽泣声。雷同的症状和发病时间,很容易让村民们想到是山神降下的惩罚,尽管姚姜知道事情并非如此,但此刻情况危急,容不得深思,只能先尽力救人了。
一个上午的功夫,全村几乎一多半的孩子都被送到了这里,姚姜几乎没有停歇的时间,尽管有宋乙和子方的帮忙,应对这么多病人还是远远不够——可如果这只是开始呢?接下来怎么办?草药也要不够了,如果不只是小孩染上这种病……
医庐临近的几件房屋也被征用来安置发烧的孩子,看护的大人们虽有犹疑,还是在姚姜的严厉神色下也戴上了面罩——毕竟是为了孩子。
姚姜脸色愈发苍白,有好几次几乎要晕倒过去,宋乙担忧地扶住她:“阿姜,你歇一会吧,我—我来帮你。”
“虽然我教过你一点,但离出师还远着呢……”姚姜勉强露出一个笑容,借着宋乙的肩膀站稳:“阿乙,我还能撑一段时间,可是草药不够了,得上山去采。”
“你说你要什么,我—我带着几个兄弟去找。”
“可是你们不一定认得——”
“我认得,我可以去。”子方突然插进来:“宋乙大哥,我家以前是开药铺的,我都认得,我和你去。”他摸了摸赵政的额头,已经没有昨天那么烫了,他看向姚姜:“您说过阿政今晚之前不会有事的,对吧?”
“对,我也会替你看着的,不过为防万一,你们一定要早点回来。”
“阿政,你自己可以吗?”子方担忧地看着赵政,握住他发汗的手:“我会尽快把药带回来的。”
赵政勉强坐起来,身体好些不是自己的了,喉咙像火烧一样,仿佛千万根针着,他试了几次才勉强发出沙哑的声音:“你去吧,我好多了,能照顾自己。”
祭坛附近,除了照顾孩子的父母,仍有不少人围坐着,静默着,祈祷着,等待着带来山神旨意的里长,然而等来的确是被青年们抬回来的老人——
“发生什么事了?”
“里长这是怎么了?”
“难道是山神不肯原谅我们吗?”
“神罚,这是神罚啊!”
然而老人缓缓睁开了双眼,发出了虚弱的声音:“把我放下吧,我有话要说。”
老人盘腿坐在祭台之前,面向众人,双眼浑浊,嘴唇发抖:“都是我的错,不该放过那两个外来人,把他们……把他们给我抓起来……”
像是用了最后一丝力气,老里长彻底晕了过去,台下顿时一片哗然。
身强体壮的青年们很快找到了在医庐的赵政,然而不见子方,其中一个把赵政提了起来,想要带走。
“你们这是干什么?快放下他,这孩子还在生病!”姚姜大惊,“你们怎么能随便闯进来,这里很危险!”
“这是山神的旨意。”那青年说道:“姚姜,这是给我们带来灾祸的根源,我们得把他交给里长。”
“他只是一个病人,这也不是山神的旨意。”姚姜面色虚脱,声音却不改凌厉:“你们快放下他,马上出去。”
“这是里长的命令,你怎么能包庇带来神罚的罪人!”
“就算山神真的发怒,灾祸的根源也应该是我……”姚姜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山神……啊!等大家真的明白过来,就晚了……”
赵政身上一点力气也没有,费劲扑腾了两下,就再也折腾不起来,更糟糕的是,他的喉咙已经疼到一点音节都发不出来,只能任由青年把自己像打猎得到的猎物一样扛在肩膀上。
身体虚弱的姚姜根本不是几个青年的对手,更何况她劳碌过度,能勉强撑到现在不倒下去已是不易。村里人虽然平日里颇为尊重这位面冷心热的女医生,此时却也不敢违抗山神的旨意,为首的青年摇了摇头,把这位引来灾祸的外来客带离了这泣语悲声四起之所。
群雁飞过,山林里风声四起,树枝攲斜,被吹向一侧,落叶四起,灰黑的云层愈积愈厚,隐隐有电闪雷鸣之势。
赵政被人用藤条绑住,双手被反绑身后,他两腿盘坐在祭坛上,背后是微弱的火光。空气里夹杂着湿凉的水汽,仿佛残春余寒,几片树叶拍打在他脸上,赵政本来已经降下去的体温此时却猛然升高,整个身体活像烙红的铁被浸到冷水里。他脑中嗡嗡作响,几乎不能思考,仿佛下一秒混沌而沉重的脑袋就要被肆意的狂风撕裂开。
已经清醒过来的里长在其他人的搀扶下仍旧站在祭台中央,他还是昨天那副打扮,双眼却失去神采,历经沧桑的遮天之树如今已如萤烛末光,在风雨中摇曳不定。
“这是山神的旨意,为了保护更多人免遭神罚。”他喃喃道,“用火刑——”
台下众人静默,几个青年往快熄的祭火里添了更多燃料,烈火很快升腾起来,正当他们打算把赵政丢到祭火里,强若正午日光的闪电兀地撕破云层,战鼓般的惊雷咆哮起来,暴雨随之倾泻而下,祭火甚至来不及挣扎,就湮灭在白色的雨幕之中,漆黑的木块上连火星都没留下,狂风冲击着整个祭台周围,瘦弱一些的村民甚至有些坐不住。
里长面色阴沉:“用石刑——”
被命令的青年犹豫了一下,还是把赵政从熄灭的祭火上放到祭台前的平地,另一个人在平地上挖了一个半人高的深坑,雨势阻挡了这一过程,坑里不断积水。
赵政没有挣扎,他闭上眼睛,雨水顺着头发留下来,带来一丝清醒,当那青年抱起他要丢进那坑里时,赵政突然咬上青年裸露的肩膀,鲜红的牙印显现出来,那青年一个不察,疼得甩开了怀中的灾厄,赵政被摔倒在地上,湿润的泥土沾满全身,然而没有等太久,另一个人很快抓回赵政,把他丢入深坑中,此时雨水已能淹没他的小半个身子。
两个青年扛着一块长满苔藓的巨大青石,里长念了一段祷词后,闭上眼,做出行刑的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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