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逆天而行，你们两个在说什么呐？”
那个叫高珏的书生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手里端着一碗稠菜粥，怀里还揣着几个饼，他突然插进来两人的对话：“两位小兄弟是哪里人氏，叫什么名字啊？”
不等两人回答，又把饼塞给他们：“饿了吧？先吃饭，别担心，将军不会管的。”
毕竟伸手不打笑脸人，赵政看了他一眼，开口道：“多谢，我们二人从秦地流落而来，辗转到了将军麾下。我是子政，他是子方。”
“原来如此，听你的口音是有点像那边的人。哦忘了介绍了，我是高珏，高山的高，双玉为珏。我家本在冀州清河郡，也是因为战乱南迁，唉，这世道！”
高珏感慨了一番，这多愁善感的模样倒与书生的身份十分相符，不过现在不是提笔写文章的时候，他继续问道：“你们二人是兄弟吗？一方一正，倒是十分规矩呐。”
而赵政的回答则十分简洁有力：“不，我们是私奔来这里的。”说着还晃了晃二人交握的手，子方无奈地尴尬陪笑。
看起来守礼迂腐的小书生倒是难得的平静，只是略微惊讶了一下：“这样啊，二位还真是……真性情。在此乱世之中，真情何等不易啊，不知二位以后打算怎么办？”
“以后？”
“我看出来了，你们不是胡人吧，是不是为了得到将军的庇佑才混进来的？”高珏喝着那碗稠菜粥，慢悠悠说着：“现在胡人和汉人之间积怨很深啊，你们可要小心一点，被发现就惨了。”
“那你为什么要帮我们呢？”
“我也是汉人嘛，这种事也不少见，能帮一个算一个吧。”高珏叹了口气，感叹道：“百无一用是书生，这句话真是不假，我空有满腹经纶，却是个无用之人啊。”
胡汉相残，汉人的身份在这里显得格外尴尬。即使张璨以老师称他，底下的士兵也不会当真，只是把他当做将军抓来的小玩意儿，解解闷罢了。
“多谢高兄，我们两人也只是为了讨口饭吃罢了。”
高珏露出一个了然的神色，开始絮絮叨叨讲起来自己在这个胡人军队里的悲惨经历。
这个张璨将军不知道什么原因，突然对汉人的文化感兴趣起来，要学什么诗书，让高珏从识字开始教他。
小高先生自认文采不凡，通晓诗书经典，当个教书匠还是绰绰有余，可在张璨将军身上，还是深切地明白了什么叫对牛弹琴。
毕竟对方基础太差，他只能先从最简单的“一”、“二”、“三”等数字教起，这家伙却不耐烦起来，想学写自己的名字。
“张”字还好一些，他自己选的那个“璨”字，本来就比较生僻，老百姓日常生活也不会用。小高先生教了不下百次，张将军都写不对，不是多一笔就是少一笔，脾气暴躁的将军破口大骂：“璨、璨，狗脚璨！真是气死了，本将军不学了。”
高珏耐心劝解：“将军莫想一蹴而就，毕竟种庄稼也不可能一天就有收成，您要不先学一些简单的字？”
“唉，看来本将军可能缺乏一些天赋。”张璨看着纸上鳖爬一样的难看字迹，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撂下笔道：“好吧，先生说得对，那就先学简单的吧。”
“我想起来你之前老说一本书，叫什么来着，说文什么的？”
“《说文解字》，是一本专门记录字的书。”
“好，本将军就学这个。”张璨豪爽地下令：“本将军没有书，倒是有许多纸，先生博学多才，就把这本书都写下来吧，本将军也好每天瞻仰瞻仰。”
“？”
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东西，有正常人会默写字典吗？
张璨似乎看出了他脸上明显的惊疑，继续给他戴高帽：“先生如此大才，肯定能做到的，莫不是不愿意教本将军？”
“……我试试吧，尽量让将军早日见到。”
开玩笑，《说文解字》可是收录了近万个字，照您这速度，学个十年都不一定能学完。不过这里除了他估计也没人知道这本书，就是有什么讹误错写，也没人看得出来吧。
不，就算他胡乱写几个字，这些文盲睁眼瞎也不知道。
张璨满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这才对嘛，我就等着先生的书了。”
毕竟将军的本职工作是打仗，闲暇时间不多，一天能认两三个字已经不错。是以一年来，高珏的工作也不怎么忙，小高先生亲抄的高氏《说文解字》，也就堪堪几十页罢了。
子方和赵政对他的遭遇表示同情，并表示一定会感谢他今日的恩情。而高珏也难得遇到不是文盲的人，高兴地想和他们喝酒。
不过时间已晚，高珏声称自己还有其他事，就先告别回去了。
“高兄如此大才，不应该被埋没，或许可以效仿赵王石勒身边的谋士张宾。”子方拍了拍他的肩膀，劝慰道：“您想一展才华，此路未尝不可，张将军也很信任您。”
“唉，多谢子方兄，只是我也有我的难处啊，今日就先告辞了。”
高珏转身要走，子方装作被绊了一下，踉跄着就要摔倒，却被稳稳扶住了：“子方兄无事吧？”
“看我真是太不小心了，”子方借着他的力站稳，微笑道：“我没事，高兄今日恩情，我二人没齿不忘。”
“都是一家人嘛，别说这些客气话了。”
等他走远，子方才收起笑容，走到赵政身边，低声道：“阿政，这家伙不简单。”
“怎么说？”
“他看上去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其实手上力道不小，不像是只拿过笔的样子。”子方皱眉思考了一下，“按照我的经验嘛，我觉得他至少跟李信将军有的一拼。”
这是相当高的评价了，能和李信相提并论，小高先生怎么也不可能沦落到这里当教书先生，还发表那么一番感慨。
然而此刻，远在另一个时空的李信将军还不知道自己成了个计量单位。
“看样子此人城府颇深，忍辱负重留在这里，必有图谋。”赵政看着他远去的方向，心中一片疑云。
子方笑道：“看来你的直觉还挺准，不愧是当了几年大王的人，臣十分拜服啊。”
果然还是野心家最了解野心家。
“不敢当，寡人就从来没猜对过中郎的身份。”
“……您要是这都能猜到，那您才是真的妖怪呐。”
赵政在他唇上轻啄了一下，笑着没有说话。
这几天高珏十分殷勤地来嘘寒问暖，那关怀劲儿可以说是无微不至了。要不是知道这小子没有表面上那么简单，他们或许真的会被这热情感动到。
看来高珏挺会笼络人心，从一开始讲述自己的悲惨遭遇，尝试博取同情，紧接着说起胡人和汉人的不同，胡人在战争中如何残害汉人等等，直接上升到国家大义。
如果真是这个时代的汉人，或许真的会心有所感，这个胡兵也一秒钟都不想当了。但作为旁观者，子方和赵政只能装作深有同感的样子，好看看这小子到底想干什么。
“唉，胡人虽然强大，但是暴虐凶残，必然不会久远。想当年秦国也何等强盛，却因为不施仁政二世而亡，这些胡人难道不也是如此……”
“你说什么？”
赵政突然站起来，脸色极为难看，手甚至已经按上了腰侧的宝刀。
“子政兄这是怎么了，我说的有什么不对吗？”高珏也有些疑惑，这个看上去年纪轻轻的小兵，此刻散发出来的威势却十分吓人。别说张璨，就是晋帝似乎也没有这么强的气势。
“没什么，高兄继续说吧。”子方起身，安抚般握住他的手，对高珏道：“阿政他可能听错了，高兄莫要介意。”
高珏怀疑地看了他们片刻，才继续宣扬起自己的国家大义来，似乎也没怎么在意这个小插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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