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小高先生在军营里的大部分时间是跟在张璨身边，张璨大概觉得他没什么威胁，倒是很放心他，甚至时不时让他抄传密信，还真是不怕自己被卖了。
安安稳稳过了十多天，张璨一直耗着不肯决战，只是小规模地攻城，但也未曾疏于练兵，像是在蓄力进行一场大战。
一天夜里，夜深人静之时，不知从哪儿突然窜出了火星，密密麻麻的箭矢带着火光呼啸而来。干燥的酷暑里，已经好几天不下雨，很快军营里就燃起了熊熊烈火。
“不好，是汉人来偷袭了，全军戒备！”
张璨让副将去救火，亲自带着一队士兵去迎战，可是不知道那些汉人用了什么妖术秘法，放了火就跑了，只听草丛里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但来偷袭的人却一点踪影都没有。
“一群狗娘养的东西，我呸！”张璨朝着草丛大骂了几句脏话，几番搜寻无果，只能带着士兵匆匆返回。
军营里陷入混乱，火苗四处燃起，士兵们都忙着救火。高珏不知道又从哪里溜过来，拉着子方和赵政就往外跑，七转八转地到了军营附近的一个小山包后面。
这里不知何时已经聚集了不少人，虽然穿着胡人的服装，但看面孔似乎都是汉人，想来也是受过小高先生恩情的汉人同胞们。
“今日这胡人遭袭，全仰赖大家。”高珏紧接着发表了一番煽人泪下的演讲，说起来这段时间的种种艰辛，然后开始说起正事，“这些胡人劫掠我们的粮食和百姓，这下也该让他们尝尝这种滋味。”
“他们的粮草被我们烧了，而且胡人那边也起了内讧，张璨坚持不了多久。若是他执意耗着不肯战斗，赵王必然会换将；若是他决定攻城，就要靠诸位暗中与寿春城的守卫联络了。寿春能不能守住，就看大家了！”
大概是筹备多时的计划终于成功，再加上高珏这么一番激动人心的讲演，众人都潸然泪下，感慨不已。
这时，小高先生突然把子方和赵政拉到了身边，介绍道：“这两位小兄弟也是最近才加入我们的，他们亦有拯救民族国家之志，从今日起，大家就都是一家人了！”
这整得像传销似的，小高先生还真是个奇人。
被赶鸭子上架的两人也模模糊糊知道了是怎么一回事，此刻被推到众人中央，也只能被迫挂着笑容附和了几句。
“唉，我知道你们二位也是身不由己，才在胡人手下当兵。”高珏一副同情的样子，继续道：“放心，有几个知道你们身份的士兵，已经被我处理掉了，你们不会暴露的。”
怪不得一直没见过那几个被他打昏的士兵，小高先生好手段啊。这真的是在太岁头上动土，拔老虎的胡须，不知道张璨将军知道自己引狼入室会怎么想。
现在高珏把他们都变成了一条线上的蚂蚱，大家要翻船一起翻，即使态度不那么坚定的人，也不好单独跑路。而且看这些人脸色都挺激动，甘愿舍生取义，或许是真的被高珏所说的话打动了吧。
“那么，高兄需要我们做什么呢？”
“你们两个会写字吧？”高珏按上子方的肩膀，诚恳道：“你们也知道，我被迫在张璨身边当先生，他认得我的字迹，难保今后不会被察觉。从今以后，我想让你们来写信，给寿春城的守卫传消息。”
张璨虽然表面上信任他，其实未必没有派人监视过。若是被发现他暗通敌人，大事就难成了。
子方略微思索一番：“好吧，高兄孤身犯险，实在是大勇，我二人十分拜服。”
“唉，他们害得我们国破家亡，百姓流离失所，我焉能不恨！”高珏长叹一口气，继续道：“若有一日能收复河山，即使我死了千千万万次又如何呢？我如今所为，也不过是想再听一听乡音，见一见故土罢了。”
“高先生说的是啊！”
众人也都唏嘘起来，互相劝慰着。
“大家等会儿分散着离开，不要被发现了。此次之后，胡人的警惕心会更强，大家都要小心才是。”
“高先生跟在张璨身边，更要谨慎啊！”
“大家放心。”高珏摆了摆手，肃然道：“如果在下真的性命难存，诸位可以去找寿春城里的崔远崔将军，他会收留你们的。”
估摸着那边火势应该快停了，为了防止让人起疑，小高先生秘密组织的汉人茶话会宣布结束，他最后嘱咐了一番之后，众人依依不舍地告别，陆续也都离开了。
昏黑的夜里，草丛中传来虫鸣，月亮朦朦胧胧，被几片薄云掩盖着。
“阿政，你说张璨将军知道高珏通敌的事情吗？”
“不一定，他年纪轻轻能到这个位置，不会是蠢笨之人，但也有可能是真的轻视了身边的这个先生。”赵政分析道，“张璨带来的人马不少，却迟迟不攻城，应该是想耗死城内的人。等到敌人疲弱无粮的时候，率领大军一举攻下，可以最大程度减少伤亡。”
“但是高珏把他的粮草烧了，张璨如果再不出兵，可能撑不了太久。而且高珏刚才说‘胡人内讧’，或许是他的君主不满他一直拖延，粮草没了之后，张璨就更不好拖着不打了。”
子方点点头：“战前换将是兵家大忌，赵王石勒应该不会这么糊涂，但也不太可能再运一批粮草过来，支持张璨的拖延战术了。”
他踢了一下脚边的石头，有些烦闷地问道：“如果真的打起仗来，我们帮哪一边？”
“这不是我们的事，哪一边都不该帮。”
“哦？”子方转头看向赵政，似乎有些惊讶于他的话。
“不过刀剑无眼，我们还是要小心为上。”赵政叹了口气，感慨道：“在大秦的时候天天想的也是打仗的事情，现在来到了五百年后，居然还是要打仗，这天下难道不能有一天太平吗？”
历史总是分分合合，动乱不可避免，而且小黑这家伙也没把他们送到什么好地方。
子方安慰道：“来之不易的东西才分外值得珍惜，和平也是如此。”
“或许吧。”赵政抬头看着嵌在夜幕上的弯月，突然止步问道：“高珏说，大秦二世而亡，是真的吗？”
“如果这里其实是另一个时空，那会不会……只是这里的历史出现了变数，在原本的时空里不是这样的，对吗？”
赵政满怀希冀地看着他，子方犹疑了片刻，还是说出了实情：“阿政，大秦的确统一了天下，四海归一，你有很大功劳。”
“但是，高珏说的……其实也是对的，但那不是你的错，中间也出了很多意外。”
除了大兴土木、过度征发徭役，导致民怨沸腾，继承人问题更是致命的，秦亡的原因实在过于复杂。
子方双手按上他的肩膀，温声道：“阿政，你把这当成故事听就好了，历史上的秦王身边可没有一个叫子方的仿生人，也没有去过五百年后的楚国，你们未必会有同样的结局。”
“他很伟大，但我相信你能做得更好。而且还有我呢，等我们回去，一定能创造一个不一样的历史。”
赵政静默良久，轻轻点头，黑眸中仿佛流转着璀璨光华：“好，这可是你说的，欺君可是重罪。”
“嗯，我们快回去吧。”
然而突然感觉到一阵晕眩，赵政眼前一黑，一个趔趄差点就要摔倒，子方眼疾手快地扶住了他：“阿政，你怎么了，没事吧？”
“没事。”赵政揉了揉额角，看向子方：“可能是太累了吧，咱们回去休息。”
子方担心地看着他：“真的没事吗？”
“毕竟比起中郎大人，我可是**凡胎。”赵政笑了一下，拍了拍他的手：“可能是水土不服吧？虽然五百年后，能吃的粮食似乎多了不少，但我还是想念大秦的食物啊。”
“阿政，对不起，如果不是因为我，你不会经历这些。”
他本应该是坐在王座上意气风发的少年君王，眼中是九州大地的万里河山，而不是被迫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为如何活下去而发愁。
“子方，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初次见到的时候，你说什么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我当时还觉得你是个迂腐的小儒生。不过现在不也就是如此吗？咱们既来之则安之吧。”
知道了自己身后五百多年的事，秦王说不上是什么感受。
历史仿佛是轮回，又仿佛在向前进。
夏商周都是持续了千百年的朝代，而这仅仅五百年间，大秦没了，那个据说叫汉的王朝也没了，现在的晋王朝又风雨飘零、危在旦夕。
如果能让他回去，他能创造一个不一样的结局吗？为自己，为子方，为了大秦和整个天下的百姓，创造一个长久的太平之世。
月光在云雾之海中荡漾，缥缈如仙境，天上地下仿佛两个世界。
他攥紧拳头，心中思绪翻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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