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穆公亡马

卫厘骑在马上,带着一队乔装的秦兵,仍在山村之外寻找着进去的道路。山火被扑灭之后,他听说子方找到了公子的踪迹,就去另一边接应夫人。

此刻夫人已经在回咸阳的路上,但是好几天没见子方这边的消息,担心先生的情况,于是带了两三个人赶回来,没想到这边的情况比自己想的古怪——偌大一个村子,居然找不到进去的路?子方先生那边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听这边的守卫说已经好久没有指令了。

卫厘显然对山村里的惊变一无所知,这神秘的村子,每当他找到一条可能的通道,路总是莫名其妙地断开,那个小山洞显然也不可能让他一个七尺男儿通过,他倒是想让人用蛮力砸开,只是怕洞塌了,先生和公子要是找不到路出去就更糟了。

“先生最后一次出来是什么时候?”

“两天之前吧,先生说找到公子了,山洞另一边是个村子,然后就让我们在外面等命令,顺便找找有没有其他进去的路。”

“有子方先生在,公子必然无恙,我们继续找。”

“是,大人。不过万一对面人很多,先生和公子会不会有危险?说起来,就算先生学识渊博,毕竟也只是——”

“你没见识过先生出手吧?”卫厘大笑出声,解释道:“我有幸和子方先生交过手,别看他年纪不大,力气可是吓人的大……”

“大人,前方发现一条通道,但似乎被人可以破坏了,正在派人修复。”

“好,带路!”

所谓的石洞,其实和他们进来的山洞类似,但是在半地下的位置,更像是一个石坑,本是用来储存猎物的地方,只是祭典之时,它们以被献祭山神,唯留空荡荡一片,用来绑缚猛兽的藤条还有几根落在地上。

出口被里长派人用石头封住,还渗着雨滴。这里空间很大,水滴落下都能听到回声,一走进去,就是野兽的腥臊味和血腥气,平常人进去都要捂住鼻子,不出一刻便几欲呕吐,但此时却成了仅能争取的暂避风雨之所。

子方怀抱着赵政,坐在相对干燥的地方,里长虽然是为了防止他们逃走,这石头却也帮他们挡住了汹涌进来的狂风骤雨。天空仍旧躲在云幕之后,但是暴雨渐停,雨水顺着倾斜的地面顺着石缝流了出去,只是风还未歇。

虽然里长明令不许任何人帮忙,大有把他们扔在这里自生自灭的意思,但是宋乙还是听从姚姜的话,偷偷塞进来两身干净的衣服——但同样认为赵政活下来的可能渺茫,染上这种怪病,又被大雨淋到现在,或许现在还活着已经是不易,更何况在这里再折腾一夜。

子方把赵政身上满是泥点的湿衣服换下,宋乙送过来的衣服显然是他自己的,穿在赵政身上显得格外滑稽,不过现在也顾不了这么多了,要紧的是让赵政的体温降下来,不然即使侥幸能活下去,大脑也要被烧糊涂了。

赵政的眼睛睁开一条缝,嘴里还说着什么,子方凑着耳朵听,只有几个模模糊糊的音节,似乎是在呼唤母亲。他把赵政放在怀里,身上只穿着一件白色的里衣,他把宋乙送来的另一件衣服盖在赵政身上,把额头靠在赵政的额头上一探,仍然火烧一般。

石洞顶部,水珠沿着缝隙滴落,发出滴滴答答的声音,顺着洞口缝隙射进来的光线也愈发微弱,夜色将至。子方撕开一截较为柔顺的里衣面料,用雨水润湿,擦拭着赵政发烫的身体,试图唤起赵政的意识:“公子,你能听到我说话吗?我们现在很安全,马上就能见到夫人和殿下了……”

赵政似有所觉,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子方脸色一喜,看来有点效,看来要说一些能让陛下有所期望的事情。

他想了想,按照历史记载,刚刚继承秦王之位的孝文王——也就是小陛下的祖父,在三天后就追随昭襄王而去,如果一切正常的话,现在陛下的父亲已经登上秦王之位,虽然困在这里没有收到消息,但他们那边应该会很快传消息过来,于是子方继续说:“公子,殿下已经在咸阳继位成为秦王了,咱们很快可以回去了……”

“大王已经封您当太子了!”

“大秦已经灭了韩国……”

“魏国也被灭了……”

“大秦已经统一天下了!”

赵政半睁开眼睛,眼里满是疑惑,虽然头脑还不十分清楚,但他认出了眼前大放厥词的人:“子方?”

太好了,看来脑袋还正常,子方手背清凉,贴上赵政的额头:“公子,我在,您不用担心,明天我们就回去。”如果一切顺利,明天一定要找机会离开这个地方,这个山村,即使没有他的干预,也会因为那个闯入的士兵而遭受疫灾,如果贸然再度介入,不知道还会发生什么事。

赵政似乎听进去了这抚慰之语,脸色舒缓了许多,但一只手还是紧紧抓着子方的衣角,昨天晚上也是这样,子方要转身时,被赵政扯着不松开,干脆把那片布料撕了下来,不过再撕开一块,自己的衣服要面目全非了——子方摇了摇头,任由赵政抓着,两人如真的亲人般在陌生的夜晚里相互依偎。

山洞里一片漆黑,隐隐可以听到外面鸟兽的鸣叫声,山风阵阵,溪水潺潺,孩童呼吸的起伏声微弱而均匀,被织进这漫长的无月之夜中。

山村里的动荡仍未结束。

夜晚到来之前,已经有十数个老人晕倒,甚至一些照顾孩童的父母也被感染,而他们尚且年轻力壮。姚姜分身乏术,只能一边看诊,一边充任指挥,让其他有余力的人帮忙,里长顽固地带着已经为数不多的村民祈祷,里长强撑着身体安排各种事务,防止整个村庄就此瘫痪。

昨日染病倒地的孩童,有的在亲人的悉心照料下撑过了第一天,在痛苦中辗转反侧,有的已经昏迷不醒,甚至有几个脆弱的生命已经在一片哀声中消逝,微弱的烛火之下,凝重而压抑的空气让人喘不过气来。

后半夜里,盘坐在地上问诊的姚姜突然倒下,陷入困意中的人们被一片嘈杂声吵醒,挤满病患的屋内是宋乙声嘶力竭的呼唤:“阿姜!”

一夜狂风呼啸,当第二天的太阳从山际出现时,鸡鸣声照旧高亢,田地里、阡陌间、石桥上,却不见一个人的身影——一片散发着危险和灾难气息的寂静。

子方的里衣全湿了,自己体温几乎恒定,为了让赵政尽快降温,他只能先把自己的衣服重新用清凉的雨水浸湿,穿在身上,好让凉意能传导到赵政身上,虽然也不知道有无作用——自己毕竟不会沦落到为病痛折磨,也没有被安排救死扶伤的重任,对医学的了解只有常识水平——终究聊胜于无,至少增加一丝希望。

“公子,您现在感觉如何?”

“子方……”刚醒过来的赵政的声音像被车轮碾碎的煤渣,他指了指自己的喉咙,示意自己不能说话,但眼神清明,看样子是已经恢复了意识。

“小臣明白了,我们这就出去。”

石洞低矮,堵在洞口的石头还滴着水,子方稍稍伸手就能够到,他略微蓄力,在弹跳起来的同时奋力一推,光线霎时涌上来,外面已经大亮。

“这一切很快会结束,我们走吧,公子。”子方微笑着,此时的他可以称得上衣衫褴褛,乌黑的头发也被雨打湿,散下来不少,眼神却仍旧温和而明亮,几束光线逆在他身后,给他周围晕出淡淡的神采。

赵政点点头,看着自己身上不合身却干净的衣服,他抬头望向光影里的少年人,心头突然涌上某种难以名状的情绪。

面前是残破的木桥,固定两端的绳索已经腐烂得要裂开,桥中央的木板也残损不全,下面白浪翻涌,昨日的暴雨显然助长了河水的威势。马匹显然不能通过,卫厘只得留下几人在此守卫,自己带着剩下的人在短暂的修补之后小心地渡过对岸,几个士兵差点掉进去,他们踩着的木板像是随时会掉落——也确实掉下去几块,坠入滔滔河水之中。

过桥后,又走了半天山路,即使是曾征战沙场的战士们也被这几天的旅途折磨得不轻,脚底满是血泡,胳膊和大腿也被剑刃般的荆棘、野草割伤多处。

不远处有一个山洞,卫厘带着人进去探看,却见一头野兽在其中安歇,巨大的野兽占满了整个山洞,外形与黑熊颇类,四肢却像鹿,此刻安静地蜷缩着,似乎在睡觉。

卫厘带着几个胆大的士兵弄醒了沉睡的野兽,寂静的山林里发出野兽低沉的嘶哄,他们废了好大劲才周旋开野兽,另一边,沿着山洞深处走去的士兵却发现山洞的出口堆了几块大石头,光线从缝隙中照过来,石头上已经长满的青苔。

众士兵合力推着巨石,卫厘一边推一边啐了口唾沫,骂了几句,“这什么鬼地方,最好这是对的路,不然老子真想学那帮赵国人——”

巨石轰隆隆地滚下低矮的山坡,眼前突然亮了起来,眼前是茂密苍翠的竹林,片片翠竹高擎蓝天,遮住视线,阳光顺着竹叶的罅隙打在林子里的积水上,空明如镜,光滑的竹面滑下晶莹的水珠,似湘妃泪落。

“嚯,这回总来对了吧?兄弟们,咱们下去看看!”

“公子,此处将大乱,臣带您避开乡民,从原路出去吧。”洞中一夜后,外面的空气显得格外清新,子方感慨般叹了一口气,看向赵政。

赵政却兀自停下了脚步,石洞之外日光大盛,灼热的光线刺得人不敢直视,周围是暴雨后泥泞的田地,嫩绿的庄稼苗倒伏一片,被泡在不浅的积水里,往日劳碌的农人却不见一个。赵政摇摇头,他指了指嘴巴,示意子方低头听,沙哑着嗓子艰难地吐出几个字:“穆公亡马。”

春秋时令秦称霸西戎的穆公,曾经丢失一匹骏马,被岐山下的三百农民分而食之,穆公并没有处罚他们,反而说食马肉还需饮美酒,赐给他们美酒。后来秦晋之战,穆公为晋军所困,那三百人冲锋陷阵,解救了被围困的穆公,还生擒了当时的晋侯。

子方没想到赵政会这么说,这里靠近军事要塞,如若秦赵交战,这里能为秦所用,借此处地势伏击,功莫大焉。虽然按理说他不应该插手,但既然是赵政做出的决定,某种程度上也算是顺应时势,应该不算违背时空规则。

“我明白您的意思了,虽然乡民顽固,却也迷信鬼神,臣愿一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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