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喝药。”
药碗搁置在桌子上有一段时间了,还好正值夏日,温度适宜不会让药快速的冷却下去。
季挽林在一大一小的注视下将汤药一饮而尽,黄连的苦涩直冲脑门,她觉得自己甚至有一瞬间恢复了嗅觉,狠狠的皱了一下鼻子。
中药。
太苦了。
她从小就不喜欢吃中药,但是家人不放心西医,还是总带着她去中医院看病。
怪怀念的。
坐在软榻上,季挽林轻轻摇了摇头,压下了这股思绪,接下来还有很多事要做。
宝淑依旧眼巴巴的看着她,似乎有什么话想说但是不知道怎么开口,她的小手一会儿绞在一起,一会儿去拽季挽林的衣袖。
李常春一直盯着她,宝淑一边觉得他奇怪,一边被他盯的发毛不敢随意说话。
“挽娘。”
宝淑耳朵动了动,灵动的眼神一转,就在心里敲起了算盘,她依旧赖在季挽林的怀里,眼看着对面那个男人的神情越发不耐晦涩。
“嗯?”季挽林空出一只手去拉他。
二人手心相合,李常春随着这股微弱的力坐到了她的身边,他人只坐在软榻的一个边上,刚坐上就默默的用肩膀撑住了季挽林的背。
宝淑低着头准备伺机而动,但她的小心思哪里瞒得过季挽林二人。
“去吧。”
季挽林轻轻的摸了摸她的头,李常春一言不发,只是沉沉的看向地面,露出一个清隽的侧脸。
宝淑猛地回头看她。
季挽林脸上的红晕似乎降下去不少,她笑着说:“去找你的姐姐们吧,如果想留下就留下,想走就去拿点银两离开”,顿了顿,季挽林捏了捏宝淑的鼻子,“你肯定知道他们的小金库在哪,多拿点。”
好生活。
鼻子突然酸酸的,宝淑想要流泪,但心里挂念着秋娘她们,不让自己闹情绪耽误时间,她从温暖的怀抱里退开,下了软榻,往门口奔去。
小人儿快跑到厅堂门口,突然——
宝淑折返回来,紧紧的抱住了季挽林。
无人在意的李常春,又一次无奈的垂眼,揉了揉眉心。
此时的秋娘她们已经苏醒,但头依旧昏沉,她们几人正在询问着彼此的情况,发现最小的妹妹不见了。
秋娘大惊,精致的眉猛地跳起,就要挣扎着去找宝淑。
就在这时宝淑找了过来,身上没伤,表情也很正常,秋娘从头到脚将她打量一遍,确认了宝淑没收到什么胁迫。
她将妹妹搂进怀里,失而复得的喜悦与尚存的恐慌如滔天的海浪拍打在她的心中。
“没事吧宝淑。”
“嗯~嗯。”
小娘子窝进秋娘的怀里,安抚着其他姐姐的情绪,她突然想起回头时看向厅堂内的那一眼——
好像爹爹和娘亲。
“要留下来吗?”
“嗯。”
“这群盗匪、也要留?”
“杀不得。”
“如何确保他们顺从?安远一带他们称王已久,官兵都会避其锋芒,若是他们私联官员,会很棘手。”
李常春一边说着,一边给她倒了杯水,季挽林接着就要开口,他的目光就横了过来,示意她喝了水再说。
季挽林失笑,乖乖的把杯中水一饮而尽。
“他们不会求助官兵的。”
李常春有些不解的皱眉,这种神情似乎很少出现在他冷清的脸上,狭长的眼睛透露着不解,眉头微微的蹙起。
季挽林又一次笑了,笑意已经出现就难以休止,她自顾自的乐了半天,最后带着李常春也难得的露出了笑意。
两个人就这样对着对方,满眼的星星闪烁着。
李常春无奈,但好看的薄唇弯着,鼻峰高挺,只有见过他神情愉快的人才会知道,这个冷面所向披靡的人,竟是出乎意料的适合笑颜。
他拉着季挽林的小指晃了晃。
“说话。”
季挽林还在笑。
他上手去捏她的鼻子,像季挽林捏宝淑一样。
“不准笑。”
季挽林不理他,冲他眨眼,其实不光宝淑有一双漂亮的眼睫,季挽林的眉眼也生的很好,偏圆的杏仁眼含着笑望人的时候,总会令人失神。
而李常春,本就容易在她面前溃不成军。
他像是缴械投降了,又像是自认不敌,李常春学着季挽林皱鼻,双手伸去托她的小脸。
在季挽林看来简直像做了个表情去逗自己笑。
更是停不下来了。
直到——
“挽挽。”
耳畔传来一句低沉的呢喃,那是属于李常春的声音,屡战屡胜却甘拜下风的十九郎的声音。
季挽林的脸腾的就红了。
还好她正发烧,脸本来就红。
“聚义不会去求助官兵的。”
“安远的官大概率不管军事只管行政,手下没有多少流动的士兵,犯不着在这个乱糟糟的时候和聚义硬碰硬。但若聚义被降就不一样了。”
“地方官不会帮他。”
虎落平阳被犬欺,虽然这么说不太恰当,毕竟名义上聚义还要受本地达鲁花赤的管辖,老虎应该是官而非匪。
但手下人手有百余众的聚义,还有几个一夫当关的打手管事,算上自己共三人能文能武。
不肖说三个臭皮匠顶一个诸葛亮。
他们三个拿出去也都个顶个的是响当当的人物,聚在一起就是扎根盘虬的地头蛇。
所以,聚义和官员名为盟友,实为制衡。
一旦聚义被擒,天平失衡,官员必定要将其镇压。
聚义再怎么厉害,也是个汉人。
非我族类,虎什么虎,都得老老实实的戴上镣铐做蒙人的仆从。
“聚义也未必会低头向官祈求苟活。”
季挽林这么说着,二人明明谈论的是聚义,她的声音却穿过聚义的名字,照到了李常春的身上。
这就又回到了那个问题——枭雄是不是雄。
宝淑将她来到府上所听到的一切都告知了季挽林,也给她重新认知当下的时代一个巨好用的抓手。
一个可以翘出“李常春”枭雄之名的杠杆。
披着“义”之名的匪头子,一开始竟只是豪绅手下的一个仆从小六弟,他伺机而动,推翻了那个恶霸。
自己成为了新的霸主。
招揽的一众人全是汉人,像对待兄弟一样对待他们,放任王煜沉迷女色,放任陈达犯蠢,放任赵财务剃头。
大家吃一样的饭,他喝酒吃肉,其余人也喝酒吃肉。
穷怕了,于是去抢,饿怕了,于是去盗。
但仔细想想,这个年代可以让他们盗得粮食的,能是什么良善人家?遥想钱当家的接下的那行护镖,那白花花的米面粮食,是如何储下来的。
捆住女眷作为人质,虽是以此号令贫农为他做事,可辩证的来看,他确实借给了流民钱财,让他们可以苟延残喘。
周小八、可是连一口饭都没讨到,棺材板也更是没影。
若是机会放在周小八身上,他愿意用自己的余生换取父母一夕安寝。
一面像真正的忠义之士一样对待兄弟,一面像恶徒一样奴役百姓。
但也真的富甲一方,与官员制衡,抵挡住了些许爪牙,哪怕非他本义。
南方灾情爆发之后,淮河以南的多处城镇被恶意镇压,闹事的起义军抓不到就去抓汉人充数。
安远一带却并未出现这种情况。
他说:“小弟我也需要吃饭,大人您把他们都抓走了,谁来为我做事。”
聚义和官员推杯换盏,换下了这些生命。
在存活质量不高的时代里,总有一场辩论需要先行考虑。
“生存还是死亡。”
这确实是个问题。
聚义一睁眼,就看到一个生着病的女人蹲在他面前,身后还站着那个刚才将他一通打的“不速之客”。
李常春横了他一眼,好不凌厉,只是他的手还在搀着季挽林,显得整体有些古怪。
不过聚义这个节骨眼顾不上看他了。
“想被官府押入大牢,还是跟着我们混,我保你的每一个手下都能活命,除了大额花销以外,生活依旧。”
那个女人如是说道。
聚义:?。
这是容得了他选择的吗……
聚义刚要点头,就听见面前的那个人继续说道,“不用担心,我们不是什么恶人,不会奴役你们一众弟兄的,只是这盗匪的不良之行还是改改吧,不会有好结果的。”
聚义脸上的褶皱抖了一下,有些不明就里,这一切发生的有些荒唐,这个女人说话的方式他还有些听不懂。
不知道哪个地方来的,说的什么方言。
看着是汉人啊,怎么比那些官员说话还耐人寻味。
另一头的王煜在重击之下仍在昏迷,等他终于从地上爬起来的时候,聚义已经和季挽林经过了一场长长的会谈,彻底的被季挽林收入麾下。
王煜一睁眼,就看到自己的老大哥聚义和那个“疯女人”在喝茶,府里上下似乎都苏醒了恢复了以往的秩序。
就是……有点颠倒。
他瘫坐在地上,头发四散,神情恍惚,容貌依旧,而他的小娘子赖在季挽林的身边,那个几刻前还在他的手掌上落泪的女人此刻坐于堂上。
真的成了座上宾,不,她甚至坐的还是主位。
聚义咳了咳,想必是对自己的傻下属的所作所为非常清楚了,眼神里透露出几分恨铁不成钢的哀怨,“王煜,来拜见咱的新东家吧。”
“什么?——”
此刻,堂里堂外都听到了王管事的惊语,一众人愣在原地,那个机灵的小弟刚端进去一壶茶水,被王煜这一嗓子惊的一哆嗦。
他噫了一句,嘟囔着往灶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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