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酒里参了蜜的日子幸福平稳,过起来飞快,时间白驹过隙一溜烟偷走了一月。
布行的情况已经进入稳定期,临近年关,该做完的衣裳早就做完了,二楼的生活区杨老板和夫人自己说了算,林洄和木匠在想怎么设计好一楼的布局,甚至要精确到每一件商品的摆放位置,好的东西要放在最显眼的位置,让人一眼就能看到。
林洄拿着图讲,工匠一头雾水的听,望着那些他从没见过的图纸,百思不得其解,这么多精巧的家具装置这个年轻人到底是如何想出来的,他用好久才彻底明白林洄的意思。
两人商定完,工匠便拿着一半的定金回家研究去了。
今早是个明媚天,但太阳伴大风,割骨刀般的风吹的林洄脑仁都疼,眉头险些冻掉了。
布行里生了火盆,林洄围着火盆站,裹着厚厚的冬衣,眸色映起火光他搓搓冻的通红僵硬的手指,从怀里掏出一个单子。
“糯米,红枣,花生,红豆,黑芝麻……”
今日腊八,这些都是星月罗列出的物品清单,等待晚时再煮上一碗香喷喷的腊八粥。
街上不少铺子的店门已经关了,剩下开张的铺子也都是一些卖吃食的,这个时间街上的行人实在少的可怜,他提着东西快步往家走。
云惠村靠山的不远处那里有条河,南方的冬日虽不至于冷到河面结冰,但寒冬腊月掉进冷水里滚一遭,不发热也总会病一场,更何况这条河还特别不巧,原身的林洄栽落的就是这条河,季云礼失足落水被他救上来的也是这条河,他这人肯定是跟这河过不去,因此离着岸边好远的地方绕着走。
今日不巧,离他不远的岸边围了不少人,乡里乡亲的,人们都站在岸边抱手对水里咂舌叹惋。
村人夏季里在这捞鱼,冬季鱼少水又冰,这里绝不应该这么多人才对。
有一个男子眼尖,离着老远就看见林洄,大喊了声:“林家大小子——”
岸边的人不由分说都看向了这边。
林洄记忆不差,认出他是第一次下河捞鱼时见过的一个老汉,点头应了声叔。
老汉小跑上来跟林洄讲话:“林家大小子,你知道云礼他爹的店在县城哪吗?”
林洄一脸疑惑,这话不问季云礼来问他?
“云礼那小子去找了,但是好久都没回来,我们村里除了云礼家也就只有你家在县城里有铺子啦,大伙心里着急寻思问问你。”
林洄:“我也不知道,不如您问问村长吧。”
围观的人潮并未退去,林洄自己上前一步,看见冰冷的河岸孤零零躺着一人,浑身湿透,脸上毫无血色,湿发挡住了他的脸,就衣服来看应该是一个女人溺水了。
他还没等看清楚,刚才的老汉突然冲上来挡住他的视线,林洄抬眼,对上老汉淳朴的憨笑:“林大小子你久病初愈,死人晦气,别冲撞了你。”
林洄知他是好意,便不再多看。
那老汉转过身解释说:“是云礼他娘,昨夜疯病犯了自己砸碎了门跑出来的,云礼那孩子找了一宿都没找着,几个时辰前才发现掉水里已经淹死了。”
饶是曾经和季云礼有些摩擦的林洄听到这话也忍不住皱眉,上游的河水本是不深的估计是疯病发作意识混乱才把自己淹死。
林洄:“季云礼去了多久?”
老汉说:“快两个时辰了。”
林洄:“怎么去那么久?”
云惠村到县城的路不远,即便是最慢的步行一来一回也要不了一个时辰。
老汉说:“估计是他爹不愿意回来吧,听说他爹在镇上养了个小妾,今年孩子都十岁了,之前因为云礼他娘不肯同意,他爹就带着小妾一直住在县城的铺子里,从那以后云礼他娘就得了疯病。”
林洄震惊了,离了个大谱,季云礼不是天骄之子,那种爹娘的手中宝么?
老汉看他表情不对,才恍然说:“奥对,这些你都不知道,那时候你病也没好,就从他娘得了疯病以后,他爹就更不回来了,直接在县里安家了。”
“诶——云礼回来了。”人群中不知是谁喊了一声。
沿河岸,一个单薄消瘦的身影,低垂着头,正是季云礼。
他一个人走回来的,身后再没有任何人。
他勉强走过来和众人一一道过谢,看见林洄的时候眼神明显一顿。
“多谢各位伯伯婶婶关心,我爹有事来不了,剩下的我自己处理就好……”
季云礼身型比上次长高了些,但却削薄不少,他身上就穿了一件破口的棉冬衣,袖口处还是拼接了一块灰秃秃的单布料子,落着一小截胳膊在外,说话的声音也有些发颤,不知道是冷的还是在人前压抑悲伤的情绪。
老汉想帮他把季母的身体抬回去,奈何老汉的妻子在一旁,直勾勾的用眼神警告,村人大多都有讲究和避讳,季云礼干脆谢绝了所有的好意,一个人背着季母回去。
刚刚还关心急切的人群,一下子全都散去,那位村长大人更是从头到尾都没露面。
建立起情谊要靠日积月累的长久相处,断掉情谊却可以只靠一瞬间。
冬日河水里僵硬了几个时辰的尸身,季云礼背上犹如千斤重,压得他喘不过气,手脚并用几次跪倒在地上,少年背着母亲走出众人的视线回到家,他摸着母亲冰冷而又惨白的脸才抱着母亲的身体放声大哭。
林洄回到家以后,最先听到的就是星月举着罐子对他笑:“哥,我这次在腊八蒜加了细辛,不但增味还能驱寒。”
林洄嘴角一抽,眼前骤然一暗。
星月自打去了济善堂后就迷上了各种中药膳,总喜欢在饭菜里加入一些稀奇古怪的药材,饭菜香混着中药苦,堪称史诗级的黑暗料理。
林洄一口下肚,真的连白眼都翻出来了,江郁在一旁憋笑憋得眼泪都出来了。
这种苦当然不能他一个人吃,他夹起一瓣蒜给江郁,使坏道:“驱寒佳品,你也尝尝!”
江郁的笑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结成冰,最后全家人没有一个能逃掉腊八蒜的毒爪,不过好在最后还有腊八粥可以拯救一下即将飞升的灵魂。
星月:“我想吃梅菜扣肉!”
星河:“我想吃糖醋排骨!”
江郁:“我想吃清蒸鱼!”
老爹:“我想喝烂糊白菜汤。”
林洄:“……”
腊八饭生生吃出了过年的气息,好在屯的年货够多,最后林洄外加了一份白灼菜心凑齐了四菜一汤。
…… ……
寒夜总是最漫长的,他们躺回各自的屋子准备睡觉,林洄枕在江郁腿上,一副懒散放纵的姿态,闭眸问:“明天铺子里还有最后几份订单,回来时要我再去买些酥糖么?”
江郁理好头发后躺下身,两人换了个姿势重新依偎在一起。
声音倦倦道:“不了,明天你早些回来吧,天黑的太早。”
为了能早点回来,现在林洄每天早上走的时候天还是蒙蒙亮,有时候他才刚睡醒身边的被窝里都凉透了。
“那再去给你买些小话本看?”
“看够了,不想看了。”
“前几日的竹蜻蜓,老伯又做了新的,想要吗?”
“不要,没有星河做的好。”
“那……”
林洄还想问,这个时代没有wifi,互联网,他总得找点东西来打发时间啊。
“都不要,你人早点回来就行。”
江郁不等他话说完,全部一口否决。
然后他们就进入了安静。
片刻之后,江郁察觉到些许的不对劲,他的声音再次响起。
“林洄?”
“嗯?”
江郁的眸色变得雪亮:“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林洄问言,自己都一愣:“啊?”
江郁拿指尖点在他额头上,语气凝重道:“你今天老实得不对劲!”
林洄:“……”
说得好像他平时有多流氓似的。
他勾住江郁的手指,坦白道:“确实有一点……”便把季云礼家的事情都说出来了。
江郁看着他也陷入了沉默,他不出门,自然也不知道季云礼从前的事情,和林洄一样感到不可思议。
“人各有命,与其疯疯癫癫度日,死亡对她来说未尝不是一种解脱,只是季云礼日后恐怕要幸苦一些了。”
林洄叹息一声没再说话,掖好被角在江郁额头上落下一吻,道:“睡吧。”
夜里突降雪,柴门没关严在风雪夜里被吹的“咯吱咯吱”直响,林洄出去关了门,又在各屋子的火盆里加些炭火,才回去接着睡。
南方冬暖湿寒,即便雪下了一夜,第二日的地面也只是将将没过脚踝的程度。
简单清扫了家门附近的雪,林洄依旧靠着蒙蒙亮的天色往县城摸过去。
天色本就不晴朗,下过雪之后无风但却更冷了,盼巧堂的木门板下结了层薄冰。
他手脚麻利的做完仅剩的几份订单,这些都是那些大户人家们,想在过年期间吃上炖奶和蒸蛋糕特意下的单子,按理都是直接在交付点心的时候结清,其中一家说有客来访,临时多加了十几份订单,林洄不得不迟了一个时辰全部完成后再离开。
越临近年关,街上的人已经很少很少了,甚至连昨日仅剩的几家店铺都看不见了,整条街门可罗雀,十分清冷,仅有的几个行人就显得十分明显。
其中就有一人走得十分摇晃,衣衫是湿的,头垂的很低,像是很沉很沉一样,步伐几乎没有频率可言,看上去煞像一个醉汉喝的找不到家。
那人走到一个胡同前停了下来,背靠着墙面胸膛一起一伏地喘着粗气。
林洄驻足,看着这人十分眼熟。
片刻之后,那人摇摇欲坠的身影“嘭”地一声,一头砸进雪堆里,没起来。
他并不是爱多管闲事的人,但对这个身影总隐隐有一种熟悉之感,鬼使神差的走过去,而刚刚砸进雪堆里的人正是季云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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