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月张望着大门口,嘴里念叨着:“哥怎么还不回来?”
江郁也在门口,两人并排坐着,神色有些凝重。
他一直都有晨起通风透气的习惯,夏日会在桃树下坐一会,冬日便打开窗户靠着坐一会。
今日不同,他在窗棂下发现了一枚针镖,尾端坠下一段红色流苏。
江郁手指拨了拨,果然在里面发现了一根细小的金丝。
这东西名叫金翎,是从前王军才有的东西,江郁的平静无波的心立刻急躁不安起来。
他和星月一样,对于林洄许久未归有些心神不宁,只是星月安静等待,江郁的焦虑更重一些,近乎盼望林洄能立刻出现在他眼前。
直到林洄出现在他眼前一刻,江郁差点哭出来。
林洄几乎是一眼就看见江郁湿透的双眸,连背上的人都顾不得,交给星月后立刻来到了江郁身边。
“是我回来晚让你着急了。”
江郁没反驳,仰头在他肩上蹭点眼泪,委屈地点点头。
没看到人之前,他的心脏在油锅里两面煎一般难熬,差一点就以为林洄出事了。
“我保证,不会再有下次了。”
林洄抚摸江郁的头发心疼安慰,不断的重复对不起,他明明没做错什么,但看见江郁为他落泪的一刻,他就全都错了。
此刻清楚的意识到他这辈子都输给江郁了,何其有幸,从前世界不敢奢望的缘分和有情人,被他在另一个世界找到了。
这样大概过了好久,星月出声问:“哥,季云礼怎么办?”
江郁这才想起来林洄回来时背上还有一人。
“把他先扶到我屋里吧。”林洄推着江郁进去,解释道:“我在街上碰到的,可能是发烧当时他晕倒在雪里,就给带回来了,事情突然没能事先和你们说。”
家里突然来了一个陌生人,而且还是个意识全无可能要长期住着的陌生人,林洄怎么着都应该先和家里打声招呼,可这不是现代,不能一同电话解决,他只能先把人带回来。
江郁摇头并不怪他,昨天他听说季云礼的事,这小孩也是个可怜人。
特殊节日,想要请大夫去县里的医馆恐怕也会扑个空,因此星月的重要性突然变得十分明显。
她虽自认是刚学不久的半吊子水平,可林洄看她落针的手法可是一点都不带犹豫的。
“林大夫”安排的井井有条,先落针稳住季云礼的气息,林洄被派去药炉上煎药,星河被派去找冰。
好在冬天冰不难找,毛巾包冰块冷敷在季云礼的脑门上,脑门热的像个烫熟的山芋,贴冰冻得人皱眉。
林洄问:“‘林大夫’,人还成吗?”
星月面色凝重:“再晚点恐怕真不成了,他应该已经烧了几天了。”
好在季云礼算是命大,一碗黑黢黢的中药汁灌肚,烧竟然真的退了下去。
一睁眼就是围在床边的一群人。
“啊!”他被吓一跳,身体一动又牵着扎在身上的银针,他刚要伸手去拔,被星月大声喝住。
“别动!动了它阎王就该来要人了!”
季云礼立刻不敢动了。
他在陌生的地方,和曾经的“仇家们”面面相觑,偏偏“仇家们”还非常热情。
星月:“感觉如何?除了头晕还有没有其他感觉?”
事情突然,林洄也没来得及买药,全都是星月从江郁用的那些药里挑出来几样煎成药汁。
季云礼顿住,嘴里回味道:“我感觉嘴里跟吃了屎一样,又腥又臭。”
林洄:“……”
星月:“……”
兄妹俩相互对视,眉毛眼神飞舞。
星月:会不会是你药没煎熟?
林洄:我没往里面加东西。
星月一拍大腿:“正常现象,你命好被我大哥捡回来了,不然这会儿该去阎王那点名了。”
季云礼愣愣,原来他在林家,曾经被他视作仇人的林洄又救了他的命。
季云礼年纪上和林洄差了几岁,他们同在惠云村生活长大,前十九年的人生,季云礼可一点都不喜欢林洄,现在想起来,那时的原因简单的令人发指——母亲告诉他,林洄是傻子。
傻子都不能称做人,傻子会打人。事实证明他小时候确实被林洄欺负过几次,那时身型小,林洄仗着年龄差距比他高出不少,可是后来长大了他也就没挨着林洄欺负,再后来他入了学堂,和林洄被彻底分成两个世界的人生。
同村人因为年幼时的林洄,没少嘲笑林老爹,甚至有人为了讨好他也没少明里暗里的给林家使用绊子,而他的他母亲还有他他都知道,但从未出手制止过,因为那时他的骨子里也认为傻子一家好欺负。
从小到大,他一直是高于林洄的存在,无论是在村人眼里还是在自己眼里。
他对林洄的目光渐渐从瞧不上眼变成了可怜,而可怜之下激起嫉妒的转点是江郁的到来。
那天同村的人都在传傻子捡回来了哥儿,还是个残废。
季云礼嗤之以鼻,觉得傻子与瘸子简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见到江郁以后他又觉得这傻子该死,故在他落河以后明明见到了林洄却不施加援手,因为那时的他被嫉妒冲昏了头脑骨子认为他该死。
谁成想,落河以后不但林洄人没死,反而疯病好了。
林家的日子如日升天越过越有滋味,相比之下他们季家日子过的就越发艰难。
随着年龄的增长,季云礼渐渐发现,母亲——并不是对的,但他不敢违抗,因为母亲除了他什么都没了。
母亲说,他要争气,父亲才愿意回家,编织了十几年的谎言,季云礼知道无论他多么争气,父亲眼里都不会再有他的位置。
落水以后,那时他第一次当面让母亲难堪,违抗母亲的意愿,季云礼不后悔——因为那时他第一次觉得自己做对了的一件事,可季云礼又后悔——因为那是父亲鲜少的几次露面,而他又让父母失望了,父亲走后母亲的疯病更重了。
他用冬日裁衣衫的钱买药,却迟迟不见好转,母亲彻底病了。
他开始羡慕林洄拥有聪明的头脑,拥有至亲至爱,而他只能秉承母亲的意愿在没人理的私塾书院里硬着头皮继续读书。
母亲去世后,季云礼才恍然发现,他早就没有父亲了,他的父亲是县城小妾的丈夫不是母亲的,他的父亲是那一儿一女的爹不是自己的,原来自己此前一直都在靠假想过日,假想自己是人中龙凤,是青质璞玉,假想自己有个多完美的家,可梦碎了,他什么都没有了。
他思索了很久,起身下床,“扑通”跪地,眼泪潸然而下。
林洄懵了,星月尖叫。
季云礼被扎的跟个刺猬一样,不管不顾的给林洄磕头。
他一个二十一世纪的现代人哪里见过这阵仗。
少年流着泪,一言不合连磕了三个:“云礼谢过林公子救命之恩,我愿为林家肝脑涂地,刀山火海在所不辞……”
林洄脑子还没反应过来,地上的季云礼被星月一个巴掌带起身来。
“肝脑涂地你妹啊!你知道老娘费了多大功夫才把你这一身穴位摸准的吗?你这一动全毁了!”
“还不给我滚起来!”
“啪”的响亮一声,星月朝唯一没有被扎的脸上一巴掌招呼过去,季云礼差点被这一下打到吐血在地。
林洄吓到不敢吱声,小姑娘放在现代估计医患矛盾绝对少不了。
季云礼揉着五指印通红的脸蛋从地上爬起来,林洄拿给他一套新衣服。
“你和星河身型差不多,你先穿着吧,这里没人要你肝脑涂地,你安心休息听林大夫的话养好病再说。”
“奥,对了。”林洄顿顿,“你母亲的事处理完了吗?”
季云礼暗淡无光的眼神垂下点点头,“昨夜买了棺材,已经下葬了。”
没有葬礼,也无人悼念,母亲安安静静的长眠地下,只有他自己是那个最舍不得的人。
“好,那就没什么其他要紧的事了,你好好休息,晚上在这吃饭吧。”
季云礼急切道:“不…不用了,我可以回家……”
回家……他的家里已经没有人了。
季云礼又有些眼眶发酸,村人都是讲忌讳的,他家里刚死了人,身上都是不详晦气,任凭谁来了都不愿留一个煞星。
星月作为在场唯一的女孩,心思细腻,她明白季云礼处境困难,也知道自尊心对这个年纪的少年人有多重要,遂打圆场道:“多一副碗筷的事,算不得麻烦,再者我们也不是让你白吃的,养好病以后你得付我们药草钱,没钱还不上就来帮我打下手,洗衣洗碗,帮我晒药草,我一个人弄不过来正好缺一个人帮我打下手。”
季云礼:“可以的,这些我都会。”
同龄人更懂同龄人,林洄说再多都会让季云礼觉得是施舍,星月聪颖给了一个两全其美的理由。
他默默退出屋子,走时听到星月说要帮季云礼重新扎针灸。
他前脚刚退出来,门还为未来得及关严,后脚季云礼的撕心裂肺惨叫传遍了林家各个角落。
小姑娘的铁砂掌千锤百炼,如火纯青。
“你叫什么叫!我扎的很疼么?”
季云礼憋屈着不敢说话,也不知道是哪个穴位扎的,疼的他浑身都在抽搐,龇牙咧嘴,喘粗气道:“不……不疼。”
有那么一瞬间,林洄怀疑星月只是找个理由给自己骗来个可以练手的患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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